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温医一院建设研究型学科的探索实践

为推动研究型医院高质量发展，系统总结研究型学科建设经验，中国研究型医院学会联合健康界共同发起「研究型学科建设优秀实践研究与推广项目」，撰写全国首份聚焦研究型学科建设的优秀实践案例研究报告。

调研走进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围绕其研究型学科建设的路径与经验，对副院长黄晓颖进行了深入访谈。

黄晓颖   
温州医科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信息与工程学院）副院长、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党委委员  

地市级医院面临区位优势不明显、资源有限、人才难引难留等发展困境，但是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以清醒认知和持续投入，在「不具备充分条件」的现实中走出了一条具备借鉴价值的研究型学科建设「突围路径」。

作为地市级综合医院，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承担着普惠性医疗服务和区域医疗中心建设的双重职责，在功能定位与发展愿景之间需要实现动态平衡。黄晓颖指出：「我们医院要建设研究型医院，但绝不是所有学科都转向研究型学科」。这一判断，既反映了对医院功能定位的清晰认知，也彰显了对研究型学科建设边界的理性把握。

她强调，研究型学科的本质不是学术「帽子」，而是一种聚焦临床真实问题、嵌入诊疗主轴的组织形态和建设路径，应贯穿问题提出、队列构建、机制探索、干预试验到范式优化的全过程。「不是说你已经解决问题了才是研究型学科，而是有些学科即便在探索疾病的过程中，也应纳入其范畴。」在她看来，研究型学科是一种带着问题前行、在实践中迭代的系统建设过程。

医院系统构建「3+X+S」的分层分类学科发展战略，其中「3」指以创面修复、老年医学、肿瘤中心为代表的高峰学科，「X」是以疾病为主线的高原学科群，「S」则涵盖专病、亚专科等方向上的特色新兴学科。黄晓颖指出：「不仅是‘3’，‘X’和‘S’也在我们研究型学科的体系内，比如头痛专病，通过病因细分、路径优化和干预研究，也体现出研究型学科的特征。」她进一步指出，即使是亚专科，现状不清晰或者发现其痛点和堵点，并探究其背后的原因，进而在已有的方案下再做进一步优化，或者对原有诊疗范式进行一些调整，就应被纳入研究型学科的建设序列。

研究型学科建设不能脱离国家战略导向和区域疾病谱特征。黄晓颖强调：「除了结合已有资源，还应顺应国家政策导向，比如国家现在重点关注‘一老一小’，老年患者基础疾病多、风险高，我们就必须重点研究此方向。」她认为，唯有将政策所向、现实所需与医院所能有机统一，研究型学科建设才能找到真正的发力点和生长点。

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在研究型学科建设初期，科研资源、平台能力、学术网络等方面基础薄弱。黄晓颖指出：「平台如果不能给很好的支持，研究型学科其实很难维系。」正因如此，医院更加注重「基础体系」建设，通过强化科研平台管理、打通信息系统资源、优化资金配置路径，夯实研究型学科持续运行的底座。

在平台建设方面，医院构建起以专科平台为核心、校院联通为支点的资源统筹机制。所有临床学科平台的大型仪器设备实现集中管理，并与医科大学相关科研平台实现对接共享，实现「机不停、人流转」。与此同时，医院制定了专门的科研平台管理办法，从制度层面明确责任归属与使用规范，为平台的可持续运行提供制度保障。

在信息化支撑方面，医院高度重视数据能力对学科建设的支撑作用。「信息化功能非常重要，不管是我们做临床研究或者是专病建设，如果没有信息化的赋能，很难实现高效。」黄晓颖直言。近年来，医院持续推进医疗大数据互通共享，联合海归学者开展院内20年历史数据的结构化整理与标准化对齐，力求为后续的疾病谱分析、科研建模与临床队列研究打下基础。

同时，围绕临床研究管理，医院不断迭代自身管理规范，从注册项目之外进一步鼓励研究者发起的高水平项目，并建立起科研经费内部协调机制，确保研究从立项到落地各环节都有制度与资源保障。黄晓颖介绍：「我们希望医院的科研管理办法真正能支持研究型学科的发展，支持科研、教学、转化等各个方面。」

研究型学科建设的最终目标，是实现从临床问题发现到科研成果产出，再到临床应用落地的完整闭环。「成果转化」正是这条路径中最具挑战性的一环，转化之路漫长且复杂，对于地市级医院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医生看到的是未被满足的需求，但如何走完转化路径，则需要专业团队来支撑。」黄晓颖指出，成果转化并非一项「自上而下推进即可」的流程性工作，而是高度依赖专业能力、机制联动与多方协同的系统性工程。

面对现实压力，医院提出以「分段建设、逐级推进」的方式重构成果转化机制。黄晓颖指出：「转化路径太长，不能指望医生自己从头走到尾，我们希望把它切成几段，让专业的人在关键节点接力，驱动转化每阶段高质量完成。」围绕这一理念，医院持续强化政策引导、资源匹配与平台嵌合，通过「概念验证—临床孵化—成果转化」的阶段性架构，构建相对清晰、可落地的转化通道。

作为温州市首批「概念验证中心」建设单位之一，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积极联动企业、高校与科研机构，推动临床发现与产业需求双向对接。同时，医院牵头组建温州医科大学临床研究联盟，现已覆盖三十余家医疗机构，通过伦理互认、数据互通机制，为多中心研究和转化合作提供标准化支撑。在转化协作上，医院还发起建立成果转化联盟，吸纳研发平台、投资机构与孵化主体，初步构建起「临床+科研+企业+资本」融合联动的合作体系，为科研成果提供从立项培育、概念验证、技术评估到市场落地的全过程赋能支持。

在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研究型学科建设路径中，人才始终被视为最核心、最稀缺、也最具挑战的要素。黄晓颖直言，「对于一所地处非省会、非一线城市的地市级综合医院而言，人才引得来、留得住、用得好的难度远超想象」。

在引才上，医院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务实导向，聚焦关键领域推进精准引才，同时创新「科研飞地」与「跨区域人才共引」模式，以柔性引进为补充，突破地域吸引力不足的结构性制约。黄晓颖强调：「真正优秀的人才，有情怀、有追求，他们要看到的是一个能做成事的舞台，至少有事业上的第二个爆发点，所以平台、资源、团队、支撑，哪个环节短了，他都可能做不成。」基于此，医院在引才同时配套资源整合、团队构建与项目支撑，营造「人-事-制」相匹配的成长环境。

在育才上，医院围绕「临床科学家」的能力图谱推进系统化培养，构建初阶、中阶、高阶三个阶段的培训体系，覆盖临床研究方法、统计伦理规范、多中心协同机制等关键内容，力求打破「临床能力强但科研路径不清」的结构性短板。

在用才方面，医院改革职称晋升与绩效考核制度，构建「7+2」多维评价体系，覆盖医疗、教学、科研、转化等七个核心维度，同时打通两条发展路径。黄晓颖指出，「我们医院不是单一指标选拔，而是多条路径成才。」

在留才方面，医院注重情感认同与价值激励的平衡。黄晓颖坦言：「医生的工作量远超常规，额外付出必须被看见、被认可。」医院通过绩效制度明确区分「职责内工作」与「额外贡献」，通过实际行动表达对人才的尊重，避免道德绑架式管理，真正以组织的理解和制度的激励回应医务人员的长期投入。

研究型医院的建设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结果，而是一项对战略定力、组织能力和持续投入的长期考验。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实践表明：即使身处非一线城市、非资源高地，也能在不具备全部条件的现实中，走出一条系统推进、持续跃升的务实路径。

面向未来，黄晓颖指出，医院将持续聚焦区域疾病谱特征与国家战略导向，强化高峰学科的引领能力，发挥「3+X+S」体系的组织牵引力，推动更多具备潜力的亚专科与专病方向成长为研究型单元。随着理念不断深化、氛围逐步形成，更多具有探索意识与实践能力的团队将自然涌现。正如黄晓颖所说：「当人员和理念都形成一种氛围，就会有更多idea出来。」在她看来，研究型学科的成长，既依赖组织推动，也需要土壤与气候的共同催生。

最后她建议：「研究型医院建设不能一刀切，更不能照搬照抄，地市级医院的发展要有自己的逻辑。」未来，建议从顶层设计上更加注重「分层分类」的支持体系建设，从政策匹配到资源供给，从人才引育到成果认定，建立科学、合理、贴近基层实践的支持机制。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激发「地方样本」的成长动能，让更多有基础、有意愿的医院找到适合自身的成长路径，在各自的节奏中走得扎实、行得更远。

作者 | 董爱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