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免费看病，是扰乱医疗秩序还是医者仁心？

这名患儿近视快一千度，眼轴却几乎正常。

十二岁的小梦（化名）双眼近视快一千度，她跟其他孩子一样，是趁着 暑假有空，来眼科散瞳配眼镜的。 孩子母亲告诉我，由于自己长年在外打工， 导致女儿之前配的眼镜已经两年没换过了，这次带孩子来仔细检查一下眼睛。

我拿着验光单告诉小梦母亲，孩子属于高度近视，眼轴比其他孩子长，可能会出现眼底病变，建议检查眼底、眼轴（眼球长度），大约几十块钱。

小梦妈妈问了一下价格，同意先带孩子测眼轴。

测量结果出来了，然而小梦的眼轴与同龄儿童差别不大（图1）。

图1：小梦的右眼眼轴24.27mm，左眼23.63mm。12岁儿童平均眼轴长度为23.32mm，在  21.79~24.84mm范围内。

按照「眼轴每增长1毫米，近视增加300度」的理论，小梦的眼轴应该比同龄人长3mm左右，然而结果却显示几乎正常。

于是我用裂隙灯仔细检查了下孩子的眼睛，发现了一个明显的问题——双眼核性白内障（图2）。

图2：小梦的双眼晶状体核型浑浊。

近视除了与眼轴增长有关，也可能与屈光间质（如角膜、晶状体）病变有关。

我初步推断，孩子的高度近视是由白内障引起的。但是验光师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认为小梦的角膜曲率也有点异常，而角膜异常（比如圆锥角膜）可导致散光、近视等屈光问题。

医生为孩子做了免费检查

谨慎起见，我们建议孩子做角膜地形图，检查一下角膜厚度和前房深度。   

这项检查一百多块钱，有点贵。   小梦母亲问了下价格，拒绝了做角膜地形图检查。   

她告诉我，由于家里贫穷，她这次带的钱只够给孩子配一副眼镜。   由于没有相关证据，我只好告诉她，孩子很可能是白内障引起的近视，然而角膜可能也有问题。   

「我孩子的角膜到底有没有问题呀？」小梦母亲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诊室。   

我们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滋味。后来经过讨论，验光师认为可以先给孩子免费拍个角膜地形图，不出报告（因为铜版纸和彩色染料价格比较贵）。我马上拨通了小梦母亲预留的手机号，并未走远的母女俩急匆匆赶了回来。   

检查结果显示，小梦的角膜和前房没有明显问题，晶体核密度很高。   排除了其他问题，我们建议孩子定期复查，如果白内障继续发展，就要考虑做手术。   

小梦母亲十分感动，拉着孩子一个劲给我们道谢，还加了我的微信。回到家后，她把自己患有先天性白内障的的「隐私」告诉了我。   

通过仔细询问病史，我发现了她的整个父系家族都有类似情况，所有人几乎都是从童年开始出现白内障和高度近视，这是一个值得遗传学研究的罕见家族病。   

医生，我上次都是免费看的病！

然而几天后，我遇到了另一件事情，改变了我之前的观点——医生到底应不应该帮病人免费看病？  

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出门诊，有对六十多岁的夫妻俩没有挂号就直接走进了门诊。   我指着门外正在排队的病人说道，看病是需要挂号的。   

男患者拒绝挂号，并且大声说，「我们家里穷，上次来看病的时候，你们的医生就是给我免费看病的，那个医生很有医德。   你也帮我看一下吧，也不费啥事！   」   

他认为看病不需要挂号，并且弦外之音是只有免费看病的医生才有医德。   我当时正忙于给其他人看病，心里很不舒服。   

然而，为了维持门诊正常秩序，我找来门诊护士给他挂了一个免费的门诊号，然后请他排队。   

之后，在做眼底检查的时候，夫妻俩仍然拒绝交费。他们说道，「散瞳查眼底并没有消耗任何药品和器械，为什么一定要收费？」   

他们认为，如果需要做CT、化验血和开药，才会去交费。   

我当时很累   ，懒得去跟他们辩驳，只能告诉他这个检查是物价局明码标价的。   最后，由于没能做成眼底检查，夫妻俩气冲冲地离开了诊室，临走时给我留下一句话，「没有医德！」   

这样会不会扰乱医疗秩序？

经过这两件事情，我想到了《吕氏春秋》里记载的一则典故——子贡赎人。鲁国有法律规定，如果鲁国人在外遇到同胞沦落为奴隶，只要能够把这些人赎回来，就可以从国家获得补偿和奖励。有一次，孔子的学生子贡把鲁国人从外国赎回来，之后却拒绝向国家领取奖励。

当大家都在称赞他品德高尚的时候，孔子却说子贡做错了！孔子认为，只有赏罚分明才有利于法律的实施，如果现在大家都学习子贡，救人不图回报，那么以后鲁国就很少有人再去赎回自己的同胞了。孔子看到了道德与法律的区别，毕竟能做到遵纪守法的人很多，而品德高尚、大公无私的人很少。

医生如果免费看病，会不会让病人认为这项检查其实可以不必收费呢？这样会不会扰乱医疗秩序呢？

刚从事临床的时候，我以为只要一门心思为病人看病就行了。后来发现，医生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除了治病，还要去考虑病人的经济困难，要学会帮病人「省钱」。

再后来，我发现这样会给自己惹好多麻烦，其实只要按照规定办事就行了，这样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事」。于是我变得「成熟了」，尽量不去做规定以外的事情。

医生如果选择帮病人免费看病，或许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后续的「麻烦事」——要问心无愧去面对误解，要坦然接受自己的收入减少。可这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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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鹏伟 

作者简介：李鹏伟，黄河三门峡医院眼科主治医师，眼科学硕士。  

曾在《国际眼科纵览》、《中国实用眼科杂志》、《山东大学耳鼻喉眼学报》、《眼科学报》等多家杂志发表学术论文；兼任AME医学译者，翻译大量英文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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