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哥的胰腺

刚吃完晚饭，我的带教老师小朱就说抢救室有个胰腺炎要会诊，刚开始规培的我从没见识过会诊，就好奇地跟着小朱一起去了会诊。

只见涛哥脸色惨白的躺在复苏室的病床上，以极不耐烦的语气呵斥着正在对他进行测量血压的护士老师，并不时地哀嚎，身为医学界刚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我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生怕被涛哥波及。

听着抢救室老师和小朱巴拉巴拉的交谈，我仿佛是在听天书，有种每个字我都认识，但连起来我就不认识了的感觉，不能将他们口中的病史与检查结果和涛哥的病情联系起来。

小朱和抢救室老师聊了一会以后，就去看涛哥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了，而抢救室老师和涛哥妈妈聊起了费用问题。

“今天住进去前要先交两万押金，后续费用也很高，你们抓紧时间筹钱吧。”抢救室老师流畅地说着，因为这句话他已经在过去重复了上千上万遍了。

和抢救室老师对比起来显的有点瘦小并衣着朴素的涛哥妈妈面露难色，颤颤巍巍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百元，说道：“我身上只有一百元。”

抢救室老师皱起了眉头说：“就一百块怎么够，支付宝、微信、银行卡有没有？杭州有没有亲戚朋友，联系一下能不能借到两万。你儿子现在病情很重，血压很低，人都快休克了现在全靠药物维持着，钾也很高，如果不赶紧降钾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心脏停掉，抓紧时间筹钱吧。”

涛哥妈妈犹犹豫豫地说：“那我试试吧。”

站在一旁的我看着这一出有点可笑的闹剧，却笑不出来，这次涛哥的疾病可能会对他的家庭造成沉重的打击。

过了一个多小时，涛哥被推进了监护室。小朱熟练地开起了医嘱，并叫了肾内科会诊给涛哥进行血脂分离。而我向打了止痛针后平静下来的涛哥询问病史。

涛哥每天都至少喝一瓶啤酒，雷打不动。因为长期酗酒，这次胰腺炎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发作了，前两次都比较轻，挂几天盐水就好了，没想到这次喝进了监护室。

我想有过这次监护室一游，涛哥应该这辈子都不会碰酒了吧。

问完了病史，我就要给涛哥做体格检查了，体格检查之前我需要给涛哥打个预防针，让他有所心理准备：“涛哥，我接下来会给你做个体格检查，摸一下你肚子的情况，可能会有点痛，你忍耐一下。”

涛哥还有些许腹痛，脸上的肉带着微微的抽动说道：“好的。”

想着书上说的腰部皮肤出现蓝-绿-棕色大片不规则淤斑的grey-turner征，还有脐周的皮肤出现青紫或蓝褐色斑的cullen征，我就激动地掀开了涛哥的被子，看着涛哥洁白膨隆的肚子，我本想理论结合实际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不过失落归失落，出于一个医生的职责，我还是给涛哥进行了细致的体格检查，在他的肚子上按压了几个轮回。

在我写病历的时候，肾内科的会诊医生雷厉风行地拿着管路来给涛哥置管了，这时我想起了小朱说的血脂分离，对这个有点陌生的医学名词，请教了下小朱为什么需要对涛哥进行血脂分离。

小朱打开了涛哥的化验单，用鼠标指着电脑屏幕上血脂常规检查中的甘油三酯说到：“他的甘油三酯有37.98 mmol/L，甘油三酯高于11.3 mmol/L就是高血脂性的急性胰腺炎，需要紧急进行降脂的治疗。”

然后小朱将涛哥的血气点开，说：“他的血钾有7.7 mmol/L，随时有可能心 律失常，甚至心跳骤停。 先要给他做血透降钾，然后再做血脂分离。 ”

两天后，涛哥依旧躺在原来的病床上，嘴巴里依然插着气管插管，人也依然被药物镇静着，只不过他的肚子上多了一个方正的布袋子。

我问管床的护士老师这个布袋子是干嘛的，她说里面是芒硝，可以将腹腔里的积液和毒素吸出，从而减轻腹胀，减少胰腺炎的并发症。

对于这种隔着皮肤就能起效的治疗措施，我吃惊于中医的博大精深。

又过了几天，护士老师在给涛哥镇静唤醒的时候突然大喊：“快来人！”

听 到声音的我赶快跑了过去，只见涛哥使劲浑身力气挣扎，是发谵妄了，几个护士老师用尽全身力气按压着涛哥，就差整个人压上去了，可是还是拗不过涛哥，只能稍稍控制他不把管路拔出。

我们几个男生也赶紧帮忙，你压手，我压腿，七八个人才把涛哥控制住。 剩下几个女老师趁机赶快调大了镇静药剂量，并把涛哥的手脚约束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东哥在交班时说起涛哥家是贫困户，村里给他家捐了款，他爸爸已经把房子给抵押了，才筹到十万，以后有些药就不要给涛哥用了。

而且之前和涛哥爸爸谈话的时候发现涛哥爸爸的眼睛和皮肤很黄，让他去查了一下肝功能，结果总胆红素有三百多，可是涛哥爸爸因为家里没钱，死活不去查清楚这个黄疸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待会把涛哥唤醒后让他爸爸进来和他谈下话，劝一劝他爸爸。

当天下午，一个和涛哥妈妈一样瘦小、皮肤黝黑的老爷爷坐在了涛哥的床边，和涛哥促膝长谈。

最后，涛哥的爸爸终于答应涛哥要去查一下自己的总胆红素这么高的原因。

我看着涛哥和涛哥的爸爸，心想，这样的事在监护室都时常发生，放眼到整个医院、整个浙江、整个中国，那得有多少家庭因为疾病而负债累累。

30多岁还无业未婚的涛哥，病前日日与朋友在外饮酒吃肉，没有体谅家里的父母；病后应该会改过自新吧。

这次的疾病对涛哥家来说应该是把双刃剑，没了房子，没了钱，但是有了一个懂事的涛哥，有了更亲密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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