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照护体系的整体效应（第四讲）

一、理论基础：结构功能主义和整体哲学

（一）社会学的结构功能主义

三位国际著名的社会学家理查德・谢弗、安东尼・吉登斯和戴维・波普诺都将“社会”比作有生命力的有机体。谢弗说过“假想社会是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而这个有机体的每个部门，都是为了维护这个有机体的生存而存在，这就是所谓的功能论的观点”。吉登斯说过“功能主义认为社会是一个复杂的体系，它的各个组成部分协同工作产生了稳定和团结。包括孔德和涂尔干在内的功能主义者经常使用有机体类比的概念，把社会的运行比作一个活的有机体的运转。他们争辩像人体的各个部分一样，总的来说，社会的各个组成部分是为了社会整体的利益而协同工作”。波普诺认为“社会的每一个部分都对总体发生作用，由此维持了社会稳定。根据这种观点，社会非常像人类的机体或任何活的有机体”。他们都强调用有机体或人的机体来比喻我们的社会，换言之，就是认为社会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

20世纪50、60年代，社会学的结构功能主义风行一时，但是随后有人提出疑问并认为社会生活并不总是平静的，世界上很多国家和地区仍然会发生战争、叛乱、革命等，而结构功能主义因为不能合理解释这些事件而受到批评。于是便有了与其形成鲜明对照的另一个理论视角——冲突论。但是，作为文化人类学或社会学的重要理论视角，结构功能主义仍然适合于研究稳定的小规模社会。特别是在社区中，结构功能主义的解释力就很强。如果把社会政策看作一个人造系统，在政策设计过程中，我们可以为之设置政策实施所需要的外部条件，同时设计政策体系内部各个部门以及各种子系统并确定它们的结构与功能。最主要的是，要使这些部分或子系统通过功能耦合形成一个系统整体，从而产生“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整体效应。

（二）结构主义三原则

结构功能主义中的结构主义有三个原则：第一是结构的整体性。任何结构中的各个部分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作为和其他部分的关系而存在的。整体的性质不是从整体以外去寻找，而是由互相依存的各个部分的关系来说明。第二是结构的各个部分必须满足转换规则。根据这个规则，可以把结构中某一部分转换成相应的另一部分（或与别的部分联系起来）。正是转换规则把部分连成整体，产生整体的性质。第三是任何结构都具有“自身的调整性”。结构中的各个部分存在着自我调节的能力。

（三）功能耦合

结构主义的三条原理实际上是对组织系统的某种概括，它们完全可以从一般的功能耦合系统中推出来。耦合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大系统中的子系统 1 的输出正好是子系统 2 的输入。而子系统2的输出正好是子系统1的输入。这就意味着，子系统1的功能发挥为子系统2的发挥功能创造了条件，而子系统2的功能发挥为子系统1的发挥功能创造了条件。就这样，子系统 1和子系统 2就通过功能耦合构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整体。这种耦合也使这个有组织的整体具有了活力。另一种是一个系统本身的输出恰好是系统本身的输入，也就是说，这个系统本身的功能发挥为自己发挥功能创造了条件。就这样，系统通过了本身的自耦合，形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整体。

二、现行养老服务体系是一个系统整体吗？

（一）整体哲学与老年服务政策

整体哲学认为：整体从来都是混沌的，它是无限复杂的，它包含着无限多种分解成部分的方法。整体中的哪些部分形成整体功能，就是说哪些部分是整体中真正起作用的子系统？通常人们不重视这个问题，但这正是造成困难的关键。

进入21世纪以来，一个与老年照护相关概念——“养老服务体系”时常被提起，并屡屡出现在最高层次的中共中央、国务院的文件或老龄工作领域的法律文本中。然而，我们是否能够就此认为，在老年照护或养老服务方面，中国已经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为“整体”的老年服务体系或系统呢？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近年来，与老年服务相关的政策文件频繁出台，但是越来越多政策文件的堆积却未必能够构成“系统整体”。曾有媒体资深记者提出疑问，国家出台100多项政策后，百万亿养老产业的春天何时到来？报道中提出到，事实上，自2013年以来仅中央政府和部委一级的养老文件已经出台130多个。前景是美好的，现实却还存在较大的差距。一位资深康养行业投资人说，虽然国家扶持养老产业的政策一波接着一波，但并不意味着养老产业的春天很快就会到来。因为养老事业是一回事，政策却是另一回事。整体哲学认为，一把沙子因为它的各个部分之间没有关系，因此可以说它相互作用极其微弱，可以忽略不计。譬如说沙粒之间虽然存在万有引力，但是这种引力的作用微弱，通常用一把散沙来形容这种状况。从中国政府网和四川省民政厅网站提供的资料中可以看到，中国政府网罗列了31个相关政策文件，四川省民政厅罗列了47个，除去重复的，共有54个。这些文件中，相当一部分是由2个及以上部门联合发文。以四川省民政厅清单中的47个文件看，有23个属联合发文。最多的“联合”达18个部门，10个部门以上的也有3个。而这些文件发布后是否在实践中发挥了相应的作用？实际上在工作部门和服务机构中，普遍是抱着质疑态度的。

（二）整体哲学与部门职责

整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组织的，另一类是没有组织的。对于没有组织的部分之集合，整体和部分的关系是简单的。对于没有组织的整体，它和部分的关系相对简单，它不是整体哲学的研究对象。

在政绩和与其挂钩的利益的驱动下，由于强调政府部门职责分明，以往“全国一盘棋”和“社会主义大协作”的意识被削弱。因此，即使高层重视，多部门参与却没能解决政策过程中实际存在的诸多问题，100多项政策反倒使整个老年服务工作成了“没有组织的整体”。实际上，部门之间职责的边缘部分是很难分得一清二楚的，试图通过一条明确的界限将各部门之间的职能加以完全的区分存困难很大，很多工作需要各部门合作推进。但是在一定程度上，管理主义造成了部门之间的协作困难，这种职责不清也导致了工作开展中的相互推诿。

2006年，国家老龄委、民政部等10部委推出《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意见》提出了“以居家养老为基础、社区服务为依托、机构养老为补充”。2011年，在《“十二五”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规划》中，提法又改成：“建立和完善以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支撑的社会养老服务体系”。2012年修订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也采用了这个提法。2015年，在《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和2017年发布的《“十三五”国家老事业发展和养老体系建设规划》中，提法又回到“建设以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补充的多层次养老服务体系”。2015年和2018年《老年法》的两次修正都坚持了2012年修订稿的提法。2021年，在党的《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和2022年发布的《“十四五”国家老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中的提法被改为居家社区机构相协调、医养康养相结合的养老服务体系。可以说，社区、居家、机构的角色分配是比较合理的，而我们所看到的现实却常常是两种尴尬的局面：第一，当前的实际工作中，常见的多是“社区居家服务”。但在老年照护体系服务中支持居家照护只是社区照护功能的一部分。如果将社区服务和居家服务完全捆绑在一起，那就等于把社区照护的其他功能，譬如与机构照护的联系置诸脑后了。第二，在实际工作中社区居家服务与机构服务之间已经被人为地割裂开来。一旦讨论老年服务，尤其是在地方政府领导层面，就“习惯地”将其一分二。在政策实施中，上述“名合心不合”的尴尬局面，已经给老年照护带来了很多干扰和困惑。

整体哲学认为：任何生命组织都必须具有一种基本性质，就是组织内部必须是“稳态”。内稳态不仅是生命组织的共性，还适用于社会和一切组织系统。在很多场合（对于系统的确定功能来说），这些被人想当然的“子系统”实际上不是真正存在于系统之中的子系统，而是把整体肢解后我们所能发现的那些已经被破坏的子系统。如果对“子系统”定义错误，那么整体的性质很难由这些子系统组成。

三、老年照护体系：功能耦合和整体效应

现行养老服务体系能否被改造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系统整体？这个政策思路来自对以往概念的路径依赖，因为中国毕竟已经有了“养老服务体系”这个词，并且有了“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支撑”的角色分工。如果用“功能耦合”作为方法论来研究社会政策这样的人造系统，同时研究“照护者——被照护者（老年人）”这样的稳定的小规模的社会群体，并将研究范围限制在社区，是否会有饶有兴味的新发现呢？

（一）中国传统家庭养老的自耦合

历史上，中国传统的家庭养老的输出主要功能是“繁衍生息”，通过“人口（劳动力）的再生产”，转化为满足家庭中老年人需求的输入，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物质上的赡养（包括生活照料），二是精神上的崇敬，这就造就了“家庭养老”系统的生存条件。于是，围绕“家庭养老”，以“自给自足”的闭环形成了一个自耦合的简单系统。虽然家庭养老系统很简单，但使其能够长期保持稳定的外部大环境却不简单。这些环境包括：一是家庭养老所处的发展阶段，即传统的农业社会。农耕社会农民被束缚在土地上，一般情况下土地和家是一起的，也就意味着束缚在家中，其生产方式是精耕细作、自然经济，这也决定了其自给自足、分散封闭的生活方式。二是农业社会与“家庭养老”相配合的“孝文化”。古代家中有老人，孩子一般不会远走他乡，这也就是古代常说的忠孝不能两全。三是基于“孝文化”保护“家庭养老”的法律制度。中国古代还有很多在“孝文化”指导下产生的法律制度用于“家庭养老”的保护和鼓励。

（二）中国传统家庭养老的特点

(1）在传统农业社会中，家庭养老是一种最普遍的基本养老模式。

(2）家庭养老是建立在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的基础上的，并受到传统文化在道德上制衡和法律制度的倡导和保护。

(3）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家庭养老”作为一个系统，其主要的输出，或者说功能，是合格的人口或劳动力的再生产。

(4）系统输出的合格劳动力以两种方式孔子所谓的“敬”和“养”对家庭养老系统予以输入，以满足家庭中老年人的需要，这也是家庭养老系统存在的条件。

(5）这样的输出与输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在中国有文字记载的3000年的悠久历史中，家庭养老系统以“自耦合”的方式形成了超强的内稳态，足以抵御外部环境变化的负面影响。

（三）现代社会家庭养老自耦合解体

当人类社会进入工业化时代，其生产方式就演变成社会化大生产，并造就了不同以往的现代生活方式，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致使老年人的寿命越来越长，但婴儿出生率却越来越低，银发浪潮汹涌而至。加上人口和劳动力大规模迁移流动，传统的家庭养老模式宏观环境起了质的变化，以自耦合的家庭功能满足老人需要的家庭养老模式步履维艰。就中国而言，从近代开始中国传统农耕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就受到挑战，传统的孝文化也随之产生变化，古代法律制度逐渐被现代法律制度所取代，其中最主要一个变化就是家庭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传统的家庭观念逐渐瓦解，家庭成员地位平等的观念逐渐建立。换言之，家庭养老的外部环境受到现代化冲击。家庭养老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虽然尚未消亡但已经被大幅削弱。另外，家庭的输出，因出生率下降，人口再生产骤减，无论是物质赡养还是亲情慰藉，都已经陷入不稳定状态。

（四）家庭养老受到的现代化冲击

（1）在现代社会当中家庭养老已经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但是并没有消亡。

（2）家庭养老是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活方式相配套的。但工业化、现代化的进程对家庭养老“超稳定状态”发起了挑战。

（3）在新的大环境下，“家庭养老”作为一个系统，其主要输出，人口和劳动力的再生产，因出生率急剧下降，加上人口流动而陷入窘境。

（4）从系统输入看，因为老年人家庭地位的弱化和劳动力流动造成的照料困难，使得家庭养老难以形成自耦合的闭环。比如传统农耕社会中，老年人的农耕经验对于生产生活至关重要，但随着现代化发展进程，这种经验的作用已经大幅降低。

（5）输出与输入，亦即本来相耦合的条件与功能同时减弱，“内稳态”逐步丧失。新的老年照护体系又还在探索之中，终于使之成为一个社会性难题。

（五）功能耦合的“老年照护体系”

20 世纪末、21 世纪初，中国便有了养老服务体系的说法，并对构成体系的居家服务、社区服务和机构服务分别作了基础、依托和支撑的角色安排。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使这个既有的政策框架能够成为真正的有组织整体。这就需要研究上述的各部分或子系统之间的互动关系及出它们之间的功能耦合使“老年照护系统”成为真正的系统整体。

在新的政策设计中，家庭照护功能的“内稳态”是可以恢复的。其中非正式照护是关键因素，世界卫生组织的文件中谈及老年人养老的内容，首先都是阐述非正式照护。事实上，非正式照护是家庭照护中的主要力量，其中一部分是家庭成员，另一部分在家庭之外。非正式照护的输出，即通过“直接照护”和“间接照护”两条途径，最终成为满足老年人照护需求的输入。

从居家服务看，居家服务子系统的输出，是通过非正式照护转换为老年照护输入，成为重新恢复家庭照护“内稳态”的支持力量。另外，通过“适地安老”和“原址安老”的慎重选择，安排老人“安度晚年”的环境的输入。这也形成了居家服务子系统与家庭照护之间的两组功能耦合。

从社区服务看，社区服务子系统通过“支持平台”对居家服务子系统进行输出，在此在平台上进行转换后，对于居家服务子系统而言则是包括“专业培训”“喘息服务”“健康管理”和“老年友好”的输入。社区服务并非第三种服务方式，它应该是一个平台，能够让机构落地，同时进行专业培训，并通过居家服务对老年人提供各类必要的养老服务。居家服务中我们不仅要关注老年人，更要关注照护者并为其提供“喘息服务”。

从机构服务看，机构服务子系统对社区服务子系统进行输出，机构服务的支撑功能要通过社区服务落地，社区服务成为机构服务的“落地平台”。在这个平台上进行交换，机构服务的对社区服务的输入，包括“监督评估”“专业支持”“现代管理”和“平台领导”。另外，机构服务仍然要做好院舍服务，但其服务对象逐渐向失能失智的人群转移。其次，智慧服务应该由机构服务承担，原因在于，隔行如隔山，IT公司其实对老年服务并没有感性认识，他们对很多服务的理解是落不了地的。目前来说，智能服务主要成就是在信息交流和沟通，真正的服务仍然需要在线下提供。可以说机构对于平台是一个支撑作用，最重要的具体表现在专业支持。

“街坊生意”，在“老人和家庭”“居家服务”“社区服务”三方面，应该形成提个街坊生意的链条，就是“社区化”。这就需要以社区为平台，落实“机构服务——社区服务——居家服务”，构筑老年照护大系统。很多人用简单的经济学思维将养老分为供给和需求，但事实上老年人的需求也是很难被清晰地划分。一般调查时，我们经常给老年人发放问卷，但问题设置之时就已经给老年人框定了范围，虽然也会有开放式问题，但到了统计结果中，通常会被忽略不计，这是需要反思的。未来，是否能够在专业人士和老人家属的参与下，实现为每个老年人制定一个符合其自身需求个案照护计划。如果能够实现这一目标，我们的照护体系在世界上将处在先进地位。

针对老年人，机构服务和社区服务两个子系统都还有直接针对老年人的输出和输入，这意味着这些子系统都还有自己直接的系统目标，比如机构服务的输出，通过“智能服务”和“院舍服务”直接转换成提供高科技的智能服务和针对严重或完全照护依赖老人的长期照护。社区服务的输出，则通过“日间照料”直接转换成对部分照护依赖的老人提供“半机构式”的长期照护。

（六）老年照护系统以及三个子系统的整体运行机制

第一，科学、合理的老年照护系统，其基点还是放在家庭里，因为毕竟90%至95%的老人还是住在家里，以享受居家服务为主，而居家服务则又以非正式照护为主。非正式照护提供者一部分与老人共同生活，按顺序是配偶、子女和孙子女及其配偶、其他亲友、住家保姆。另一部分不与老人共同生活，如亲友、邻居、志愿者以及非营利机构的工作人员。提供的服务可分为直接服务和间接服务，直接服务指对有照护依赖需求的老人直接提供生活照顾、康复护理和权益保护等服务。间接服务指对照护依赖需求老人提供烹调、清洁等家政服务。

第二，老年照护系统由机构照护、社区照和居家照护三个子系统构成。对社区服务和居家服务而言，机构服务扮演的是“支撑”的色（或者说是子系统的功能 )，老年照护的核心要求是专业服务，所以机构服务是整个体系的专业骨干力量。对机构服务和居家服务而言，社区服务扮演的“依托”或“平台”的角色（或者说是子系统的功能）——对机构服务是一个落地平台，对居家服务是一个支持平台。对机构服务和社区服务而言，居家服务扮演的是“基础”的角色（或者说是子系统的功能），是最常见，最直接的满足老年人，尤其是照护依赖老年人需要的服务，但离不开机构服务和社区服务的支持。这三个子系统因为既互为条件，又功能互补，因此可以耦合而成一个系统整体。

第三，知易行难，在宏观的社会经济条件下，理想化的老年照护体系可能很难一蹴而就。但可以从一个相对稳定、小规模的社会，即社会学意义上的社区（按需要建构，避开行政区划）做起。三个子系统都朝着做“街坊生意”亦即社区化的方向聚焦，机构服务通过社会平台落实领导、专业支持、现代管理和监督评估等“支撑”，社区服务又通过社区平台对居家服务给予专业培训、喘息服务、健康管理和老年友好等“支持”，居家服务则以社区为基地向老人提供直接服务或间接服务，这样就能建构起一个“共同体”性质的“社区型”的老年照护系统。

第四，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上述三个子系统原本各自都有其本身的目标。譬如机构服务本来是提供院舍服务的，这项功能依然存在，当老年人因严重或完全照护依赖需要更专业的服务时，理性的选择是送老人去专业机构。还有当前颇为时尚的智能服务，也应该由专业机构来作出选择并予以实施更为恰当。又如居家服务，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为有需要的老人选择适宜安度晚年的环境——如果老人的住房和所在的社区适合老人居住和活动，那就继续住下去，这叫原址安老。如果老人的住房和所在的社区不适合老人居住和活动，那就另择新居，这叫适地安老——这两项服务也很重要。再如社区服务，还有日间照料中心为老人提供“半居家、半机构”的服务。当然，对照护者而言，这项服务业可以被归为喘息服务的一种。

四、深度调查：北仑区老年服务十大“亮点”

2018 年 11 月，复旦大学社发院和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人民政府共同签下了《北仑·复旦：社会养老服务政、产、学、研战略合作备忘录》，准备用 3 年时间，在老年服务领域做一次深入研究。边调研，边总结，边策划，边改进，使北仑区老年服务能够在市里和省里乃至全国，在理论创新和实践探索方面都处于领先地位。与此同时，形成一个北仑区老年服务的中长期规划，以使今后 5至10 年间，老年照护体系的建设能够走上一条可持续的发展道路。宁波市北仑区是浙江省“高质量发展建设与共同富裕示范首批试点地区之一，区内有宁波经济技术开发区、宁波保税等5个国家级开发区。2021年，北区实现地区生产总值2382.50亿元。北仑区现有60岁及以上户籍老人约11.1万人，占户籍人口40.3万人的27%。其中80岁及以上高龄户籍老人约1.5万人，占户籍老人总数的14%。如此之高的老龄系数和高龄系数，说明应对人口老龄化、高龄化所带来的问题，已经成为当前北仑区所面临的严峻挑战。2022 年 7 月，课题组再次对浙江省宁波市北仑区的老年服务进行了一次深度调查。在课题组之前提出的“养老服务一体化”和北仑区总结的“四梁八柱”的基础上，课题组总结出了北仑区老年服务的10个亮点。

第一个亮点是引入民营机构，包括专业支撑力量。北仑区引入九如城、福寿康等民营机构，通过公建民营的方式，改造改建民营老年服务机构 104 家，提供的床位占全区总床位的 83%。另外还有 2154 个居家养老服务中心（站），引入专业老年照护机构参与运营，社会化运营比例达到100%。

第二个亮点是倡导小型适用，老年机构嵌入机构。由经验丰富的服务机构将其旗下小型机构“嵌入”北仑的社区中进行连锁经营和专业化管理。在老人的家和社区附近有老年服务机构，规模不大，但在老年人有需要时，不管长期照护还是短期照护，都可以去机构接受专业服务。儿孙辈随时都可以来探望陪护老人。老人想家了就可以接回家住两天。这很适合老年服务机构的“就近服务”准则。

第三个亮点是重视院内和谐，五保自费一视同仁。目前，有一些街道乡镇的敬老院实行了公建民营，但敬老院中既有特困老人，也有自费入住的老人，于是就采用分区管理。但特困老人的救助金较低，就住老楼，生活待遇和服务水平也偏低。自费老人缴费相对较高，就住新楼，生活待遇和服务水平也高出一截。这样的“一院两制”，给人印象特别不好。在参访中得悉，北仑区的老年服务，特别强调“以人为本”，不公平的“一院两制”在北仑区是不存在的。目前，集中供养的特困老人，其费用一般都由街道、乡镇负责，他们的享受的生活待遇和服务水平与自费老人是一样的，甚至略高于自费老人。

第四个亮点是居家服务为本，夯实老年服务基础。北仑区共有老年人 12.1 万人，高龄老年人1.5 万人。北仑区现有老年服务机构 20 家，床位3762 张，即使上述床位都住满了， 仍有 96.71%的户籍老人或74.92% 的高龄老年人还是要居住在自己家里和社区里安度晚年。完整意义上的居家服务，不但要关注被照护的老年人，还要关注在家里照护老年人的家庭照护者。为此，北仑区全面推行护理技能培训制度，围绕家庭照料基础知识，免费开展生活照护、疾病照护、护理技能等15个科目的公益培训，2021 年共为 602 名家庭照护者完成了培训计划，帮助家庭成员减轻护理压力。北仑区也非常重视引导专业老年服务机构向社区、家庭提供康复培训等支持服务。比如社区居家服务中心开展的“康复直达”项目，有60多个失能老年人家庭参与，有效缓解了照护压力。

第五个亮点是建设老年社区，努力实现适地安老。“老年社区”本来是一个很有用的概念，但是现在却成了为小众服务的奢侈品。有没有可能建设一批“平民化”的老年社区呢？ 就是说在居民聚集的社区中或者附近，建设一个供有需要的老年人居住的独立小区，小区内有满足老年人的各种需要的相应服务。小区里的老年人，不是过院舍机构那样的集体生活，而仍然是一家一户的居家过日子，生活上既独立、有隐私，又方便且安全。在北仑区，就有与上述模式非常相近的平民化老年社区。在以往农村征地拆迁和建设新农村的过程中，北仑区有部分乡镇街道在新规划中划出了一个供村里老年人聚居的社区。他们认为现在的老年人想法不一样了，也都想有个“二人世界”，但又不要与子女离得太远。类似的规划有两种：一是郭巨街道所属 8 个村共同为老年人建了一个老年社区。二是陈华浦社区则建了一个“村中村”，两地都专门就近配上了老年人服务设施。

第六个亮点是老人需要为本，爱心厨房送餐上门。在“爱心厨房”项目上，北仑区坚持为“有需要的老人”送餐上门，主要解决生活自理有困难，子女又无法照护的高龄、残疾、特困、独居、失独等有特殊需要的老人。区财政对每位通过评估就餐老人每年给予3000元补助，老人每自付5元即可享用－荤两素一汤。目前，全区共有60家爱心厨房，基本实现了全覆盖。

第七个亮点是搭建社区平台，健康社会双重照护。老年照护一般分成两个方面，健康照护和社会照护，两者相结合可以称为“康养结合”，即健康照护与社会照护相结合。北仑区健康服务的特点表现为“急症快医、慢病细养、失能近护”。急症快医是指通过嵌入式照护机构、增设老年门诊等方式，提升急难重症的诊疗水平。所谓慢病细养，是指通过引导老年机构内设医疗站点或与邻近的医院进行医疗合作，为在院老年人提供各项康复护理服务。“失能近护”是指以居家养老服务中心为纽带，内嵌社区卫生服务站、护理站等元素，向社区、家庭提供康复培训等支持性服务。北仑区的社会照护方面也有自己的特色，即精心培育为老服务社会组织和社会公益项目。近些年来，北仑区通过积极培育社会组织、精心扶持公益扶老项目，不断扩大居家养老服务的基础和内容，形成了一批有质量有温度的社会组织和公益扶老项目。

第八个亮点是打破区化限制，按照需要服务分片。北仑区在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过程中，逐步打破行政区划“一亩三分地”的思维定式，坚持老年服务设施改造和体系建设跟着老人的需要走，实现了以需求为导向的资源优化配置，有利于更好地分配和整合资源、公平对待并尽量发挥区内不同地理位置的居民聚居区的区位优势。

第九个亮点是办好老年协会，志愿服务助力照护。社区老年协会是老年人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群众组织。北仑区老年人协会原来的目标是“以自我管理为主、自娱自乐”，随着党和政府更加重视老龄工作，各项老年政策的落实都需要老年人协会参与。因此，老年人协会近年来已成为基层老龄工作重要的组织载体，是党和政府联系广大老年群众的桥梁和纽带。在老年人协会组织下，通过结对，充分利用年轻健康老人资源。由于代际隔阂，老年人更喜欢与年龄相仿的人交流，他们之间的精神慰藉效果更好。因此，开展结对助老、邻里家政等以老助老服务，是互助养老模式的重要体现。目前已有助老志愿者9631名，与14000余位老人结对开展经常性帮扶。

第十个亮点是反对形式主义，智慧养老注重实效。从实践看，当前的 “智慧养老”其实在很多方面都还不成熟、不稳定。对此，北仑区始终保持理性和冷静：其一，对于技术成熟稳定且在老年服务中适用、实用的智能化设备，积极引进并落实到服务中。其二，对于技术上尚且不够成熟的智能化设备，则采取既“乐观其成”又“静观其变”的谨慎态度。其三，对于哗众取宠的“智能花瓶”，则不花冤枉钱。在北仑区，使用最广泛的是虚拟现实技术与地理信息系统技术相结合的软件，可在客户端显示的北仑区地图上标出老年设施的地理位置。服务用户可“一键点单”，查询服务项目及价格，预约智慧监护、康复、护理、生活照料等四大专业服务。北仑区另一重点是实现家庭适老化改造、智能设备安装、辅助器具配置和上门服务“四位一体”打包供给。试点给家庭免费安装的床边智能终端、健康监测、安全监护三类设备。北仑区通过智慧养老平台拓展居家监护项目模块，烟感报警器、一键呼救装置睡眠监测仪等。

五、综合分析：北仑经验展示的发展趋势和路径

（一）北仑经验中的照护路径

4 月 22 日，由复旦大学老龄研究院、区民政局主办的“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与地方经验”研讨会在北仑举行。北仑与复旦大 学老龄研究院再次签署了“北仑·复旦”社会养老服务政产学研战略合作备忘录，双方将继续围绕社会养老服务领域展开政、产、学、研等一系列的交流合作。

将北仑区老年服务的十大亮点与前面提出的“老年照护体系”的理论框架作比较，我们可以看到：从居家服务看，有“居家服务为本”“建设老年社区、“爱心厨房送餐”与之相联系，再通过这三个模块实现功能输出，为老年人提供照护服务。从机构服务看，有“引入专业机构”“机构嵌入社区”“五保自费平等”“智慧服务重效”与之相连，再通过这四个模块的功能输入，为有需要的老年人服务。从社区服务看，“健康社会兼顾”“按照需要分片”“办好老年协会”三个模块与社区服务联系起来，然后通过这三个社区服务模块形成对居家服务的“支持平台”，向老年人提供照护服务。

（二）北仑区经验放入四点总结

第一，北仑经验中，已经基本上涉及以上提出的有关“老年照护体系”的理论框架的方方面面，北仑的想法和做法与理论框架中提出的价值取向也是非常一致的。

第二，北仑经验中，发展得更快更好更全面的有六个，居家服务中的“爱心厨房送餐”，社区服务中的“办好老年协会”和“按照需要分片”，机构服务中的“引入专业机构”“机构嵌入社区”和“五保自费平等”。这六个特点实用性很强，其一，在服务空间上，正在全区按计划逐渐推开，其二，在实际操作上，逐渐进入了较为顺畅的自我运行、自我管理、自我发展的一个良性循环。

第三，北仑经验中，有三个偏重于思想观念的转变，居家服务中的“居家服务为本”、机构服务中的“智慧养老重效”和社区服务中的“健康社会兼顾”。这三个特点是做好老年照护的根本，首先，思想上认识清楚，坚持实事求是。其次，要理论联系实际，并在实践当中起到一些效果。

第四，北仑经验中，做得很好但发展受限的有一个，即居家服务中的“建设老年社区”。现在大的政策环境已经改变，在当前乡村振兴和建设幸福家园的政策背景下能否把“村中村”式的老年社区考虑进去或许也是一个非常有用的探索。

北仑经验让我们看到，建构一个以机构照护、居家照护和社区照护通过功能耦合而构成的“老年照护体系”，才能形成老年照护的整体效应。如果我们从老年人向往的具有获得感、安全感、幸福感的“美好生活”出发，同时通过“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两只手的“功能耦合”，共同推出一批“社会企业”性质的“老年照护经营商”，事即大有可为矣！当然，根据改革开放以来的成功经验，做好顶层设计（避免基层操作中的关系户和利益输送），并从试点做起。坚持5至10年必有惊喜！而届时可能正是中国社会人口老龄化真正带来诸多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的时间点。

我们不妨承认上述政策设计是理想化的，但它落脚的平台是社会学意义上得非常具有实践意义的社区层面。在20世纪50年代，联合国提出一个著名论断，这就是“社会进步经由社区发展”。这个论断表述的意思“社会进步”一词并不直接与确定的空间范围相联系。从计划、行动和评估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出发，将泛泛的社会进步与范围较小又相对稳定的人群和地域相联系，无疑是明智的。这就意味着，在空间上将整个“社会”划分成一个个“杜区”。这就在社会进步的过程中造就了一个个“发展平台”。如果每一个社区平台都获得充分的发展，那么整个社会也就会有充分的发展和长足的进步

波普诺在谈到结构功能主义特别适合研究稳定的小规模的社会时提出，它有助于我们去理解，在这样的社区中，人们怎样形成了有秩序地生活，表现出了强大的合作精神和高度的团结性。在这些种类的背景下，并不难设想，事情还会像以往一样继续下去

当我们把老年照护系统作为一个人造系统来设计时，我们的政策创意在顺序上与波普诺所说恰好是相向而行。相关政策是着意通过一个行动系统，在一个限定的、可控的“小社会”内，创造老年人“秩序化”的稳定的晚年生活。同时希望国家、社会、社区和家庭能够在“老年友好的旗帜下表现出“强大的合作精神和高度的团结性”，并希望“事情”会像设计的那样马上开始，并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一直继续下去

结语——发展中的商业逻辑和社会逻辑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商业逻辑是这样的，作为一个企业、一个产品，要站得住脚、挣钱、挣大钱，其实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买账就能带来巨大商业利益。但是，在中国仍然有低收入阶层.可能还在60%以上，所以在必不可少的“刚需”方面，就要讲社会的逻辑，就应该追求“人人享有”，否则满足感、幸福感、安全感从何而来？

商业逻辑可能也会影响到国家治理，政府和学界很多人脑子里也老想着三分之一的人，这就有问题了。比如现在的政策设计者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现在的老年人舍不得花钱，等我们老了就不一样了。其实这个思路还是商业逻辑，做政策设计的一般属于中产阶层，他身边的人也是中产。于是推而广之，就认为全社会都是中产了。这个在社会政策理论里叫中产思维，把所有人都看成中产化，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么，怎样才能使老年照护“人人享有”？这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曾经提出过一个对未来与信息社会相适应的社会政策预想：即未来的社会政策可能不是“一刀切”而是可选择的。是否可以想象这样一种愿景：当一个家庭有需要照护的孩子或老人或其他家庭成员时，他或她可以选择暂时脱离工作，在由政府或社会通过某种形式提供的资金的支持下，回家照护有需要的家人。在必需的照护活动结束后，再度返回工作岗位。当前出现的“全职子女”的社会现象可能预示了这个设想的可能性。当然，这有待进一步研究。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还能有机会再次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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