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

50床老爷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65岁，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急诊收入院。平心而论，半夜被叫起来收这种重病人，起床气和恐惧并存。 点开急诊病历，“酒精性肝硬化”“饮酒30年，2斤/天，戒酒5年”，让人连连摇头。急诊处理后病人病情还算稳定，止血、补液、抑酸、配血，一切都按照流程进行。

看到老爷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虚弱的样子，同情但又生气，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年轻时候喝那么多酒，把肝糟蹋成这样才知道戒酒，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患者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与酒鬼的形象不同的是，他竟然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老先生，妻儿也都十分关切的照料他。

每日查房与他的交谈顺畅而愉快，患者及家属对治疗的依从性极佳。终于，老爷子消化道出血逐渐稳定了下来，本来都临近出院了，没想到他的腹水又逐渐多了起来，需要天天穿刺引流腹水。 他倒也不急不愠，每天放腹水的那半个小时里，默默躺在治疗床上等待腹水流出来肚子渐渐变软，我坐在旁边看着引流袋渐渐装满。

放腹水前，他腹胀的厉害，放完后，肚皮稍微松弛下来，人的精神气也渐渐好起来一点，精神好的时候，他会愿意聊一些快乐的事。 有一次我忍不住和他说“如果你年轻的时候不喝那么多酒就好了，现在也不用遭这么多罪”。

他笑着摇摇头，小声说“我一直在xxx（重要的机关）工作，喝酒应酬是家常便饭，我一人念书从农村爬出来，在城市闯荡不容易。”

“一个人扛着整个家庭，很多时候真的身不由己”，他那天和我聊了很多，他深知喝酒对身体的伤害，也一次次想逃离这种生活方式，但是职业生涯的诱惑，家庭的压力，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了。 虽然退休的那一天，他滴酒不沾，但伤害已经造成了，是一切都为时过晚。 他说失去健康让他痛苦，但是看到妻儿过上的好生活，他觉得也很值得，如果再来一次，他也许还是会走上这条老路。 

人生很多的抉择都是一念之间的事，且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所有的名利都有代价，虽然“健康第一”的道理人人都懂，但当健康还在的时候，很多人还是会选择透支健康去换取身外之物。

换做从前，我可能会对这种行为感到不齿，但慢慢我才明白，其实很难讲这些牺牲是“值得”或是“不值得”。 与真实的喜怒哀乐打交道，让我不再简单的评判事物的对错，也不再站在道德高地上去评判别人的抉择。

不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永远都只能看到片面的事情。 医学赋予了我们治病救人的本领，而更值得我们一生去学习的，是如何去尊重、同情、包容的对待事和人。   

题图：pex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