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温博士：中美合作医院项目回顾与前景

十多年来，在国家支持民间资本投入健康医疗产业，优惠的土地政策鼓励下，许多民营企业，例如地产业的万达，恒大，碧桂园，保险业的泰康，平安，药业的绿叶，复星，华大等都在争先恐后的投资“国际医院”。

据说国家批准这类“国际医院”的前提是一定要有一家国外著名的医院为合作医院。因此，比较注重国际医疗的美国著名医院常常被认为是理想的合作医院。  

美国医院在选择与哪一家中国企业合作是比较谨慎的。尤其是大多数中方投资人普遍没有经营管理医院的背景和经验，同时也缺乏医疗资源。

美国医院的优势是先进的医疗手段，精湛的医生团队，严密高效的医，教，研结合体制。但是普遍缺乏对中国医疗健康业的深入了解。另外，大多数美国医院都是非营利性质的。不会直接投资外国医院项目，只能做收费的管理咨询，医生培训，学术交流等有限的合作。

新冠疫情给中美医院合作项目带来了严重影响。有些合作医院项目暂停了，甚至有些医院项目停止了。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几个中美医院合作项目的过去，今天和前景：

成都万达国际医院/UPMC匹兹堡大学医学中心

这是 UPMC 在中国的第一个大型合作医院项目。也是中国万达集团首个医院投资项目。 它计划于2022年底开业。 成都万达UPMC医院的预算约为9.23亿美元（60亿元人民币）计划在上海、广州、北京和青岛再建4家类似医院。 万达计划在未来10年内投资超过24亿美元用于其医疗健康业。   

至今为止，还没有一家美国医院在中国管理如此大规模的医疗/医院系统，而且中国还没有成功的类似医院项目，中国和美国的业界都在关注成都万达医院，并希望获得最佳结果。 

UPMC与万达之间的协议表明，万达将建设并拥有这些医院，UPMC将管理它们。 这听起来可能很简单，但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在过去的10年里，一些美国医疗机构试图这样做，但至今为止，还没有看到成功的先例。 

万达 - UPMC 于 2018 年初签署了为期 20 年的合资合作协议，之后 UPMC 创建了 UPMC 中国，这是一家在中国上海注册的子公司 WFOE（外商独资企业）。他们聘请了 Jeffrey Bernstein (彭士杰)担任 UPMC 国际和中国区主管的高级副总裁，沃顿商学院的毕业生，以及过去 25年在中国境内外工作的麦肯锡顾问。这是他在中国的首个与医疗保健相关的职位。

在合作协议中，UPMC 负责招聘/雇用医院的关键管理职位。这包括首席执行官CEO，首席医疗官CMO，首席财务官CFO，首席运营官COO，首席营销官CSO，首席护理官CNO和首席信息官CIO。近日，UPMC宣布雇佣Randy Jernejcic, MD 为CEO。Randy 医生有20多年的国际医疗经验，美国俄亥俄大学医院的副院长，曾任北京和睦家医院的首席医疗官。同时，UPMC还雇佣了王劲医生为CMO. 王医生是美国华盛顿大学神经外科的教授，2015年回国，在几家医院做过医院管理，副院长。招募双语、美国培训的医生和专业医院管理人才到中国工作可能是最艰巨的挑战。  

毫无疑问，万达可以在创纪录的时间内建造出最先进的医院大楼。毫无疑问，UPMC 拥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和成功的国际医院管理经验。然而，我认为，这家合资医院在中国取得成功的关键完全取决于“软实力”- 医院的执行领导和顶级医生，这些医生可以真正在中国实施 UPMC 的 COE 和 MDT 医疗服务模式，并将自己定位为高质量以患者为中心的医疗服务医院的领导者。

博鳌恒大国际医院/哈佛布莱根妇女专科医院

媒体报道说恒大地产的许老板在十多年前，为了说服哈佛系统的医院与恒大一起在中国建立合作医院，为哈佛捐了一大笔美金。虽然哈佛没有报导具体数字，小道消息起码两亿美元。除此之外，恒大要给哈佛布莱根医院每年几百万美元到千万美元的冠名费和咨询培训费。

自2013年签订合作协议后，恒大用了五年时间，在博鳌建立了漂亮的博鳌恒大国际医院。2018年2月正式开业。对于恒大来说，这是介入医疗健康业的里程碑。

对于哈佛布莱根医院来说，这是其第一家国际合作医院。会带来每年固定的收入。尤其是布莱根在美国麻省扩建的计划被当地政府以医疗市场垄断为由拒绝批准扩建的情况下，探讨国际市场的潜力是恰到好处的天机。当时的院长伊丽莎白.奈伯尔医生（Dr.Elizbeth Nabel）对博鳌恒大国际医院合作项目给予了极大的支持。

从2013 到2018，五年内，400多个布莱根医院的专家参与了博鳌恒大国际医院项目。从医院的总体设计，到临床专科的流程，到临床卓越中心COE的搭建完全按照国际一流的医院水平设计的。

2018年医院开业时，博鳌恒大医院的院长是一位资深的公立三甲医院退休的院长。只有30几位医疗专家。恒大坚信，有哈佛医院的品牌，恒大的强力经济后盾，医院的业务一定会蒸蒸日上。

截至2021 年底，医院在招聘一流的医生来博鳌恒大医院加盟受阻。仍然只有30几位医生，平均每日患者量也只有10多个，寥寥无几。恒大地产资金链断裂，无力继续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行。哈佛布莱根医院也停止了继续合作合同。

由于海南疫情的影响，目前医院已经停止营业了。

当波士顿环球时报记者在调查合作医院项目进展情况，问起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没有预计到没有患者来医院就诊？在医院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中，是否考虑过可能出现的现状？布莱根医院的回答是:可行性分析报告是由中方负责的。美方没有直接参与可行性分析和医疗市场的需求评估。

回顾过去十年来恒大国际医院的发展过程，值得注意的是：

1.     有钱，可以买品牌，但是只有品牌，没有医生医疗资源不一定会成功,

2.     医疗市场需求的评估，远远超过实际需求，

3.     博鳌的弹丸之地，人口只有2.7万，同时建立20多家国际医院，必然有生，有死

4.     公立三甲医院的管理经验，可能不太适合“国际医院”的营销管理模式

5.     院级，科室主任级的领导人，一定要稳定，不能三个月一换，五个月离职

6.     组建重点科室的业务领军医生极为重要，是院长的首要职责

7.     做好长远的经营目标，和足够的财务资源 – 至少10年不盈利

8.     医院一定要有一流的医生团队，重点专科，是否盈利不应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

9.     医生管理医院，或者是专业医院管理人员管理医院，各有利弊

10.   中美双方都要负责合作项目的成功运行。缺一不可。

博鳌恒大国际医院给我们提供了许多经验。无论是在中国或者美国，一个成功的医院，一定要有一流的医生，有经验的医院管理者，能够最大限度的满足当地的医疗需求，解决百姓的健康，就医的重任。

上海嘉会国际医院/波士顿哈佛麻省总院

嘉会国际医院是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基金会在香港注册成立的嘉会医疗控股有限公司、上海挚信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合资筹建的一家外资国际医院。从开始设计，筹划医院到今天也有十多年了。自2017年10月正式开业，五年来，医院运行有了初步的规模。目前已经有了300多位医生，很多医生都可以用英文与患者交流，做临床。还有一部分从国外招聘来的执业医师。院长（CEO）葛丰是一位在美国做基金多年，有投资，管理经验的海归。

医务院长项乃强医生，Dr. John Hsiang拥有美国芝加哥大学医学院医学博士学位、芝加哥大学病理学系博士学位，持有美国华盛顿州神经外科医师执照。曾任美国西雅图瑞典医学中心脊柱外科主任、华盛顿州神经外科学会主席。

国际医院的最大挑战是如何吸引高水平的华人临床医生加盟。在这方面，嘉会做的比较出色。2019年，哈佛华人教授，朱秀轩医生，肝细胞癌(HCC)和胆管癌领域国际公认的权威专家，美国麻省总院肝癌研究中心主任，美国内科医师学院(ACP)院士，国际肝癌协会(ILCA)的创始理事会成员，加盟嘉会，创立了嘉会国际肿瘤中心，与麻省总院实验疗法及临床研究合作。

遗憾的是像朱秀轩教授这么优秀的专家太少了。需求太多。2021年底，天境生物创始人兼董事长臧敬五博士把朱医生撬走了。聘请他为天境生物的总裁，董事。天境生物是创新药上市公司。可想而知，他的收人应该是嘉会医院的几倍，或者更多。

嘉会医院的美国合作医院是哈佛教学医院波士顿的麻省总院。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使得嘉会医院直接能与最新的国际医疗新手段和医学创新接轨。嘉会医院每年肯定要付给麻省总院一定数额的咨询合作费的。

回顾嘉会国际医院的成长过程，在医院没有正式开业前，嘉会医院在上海市区内，已经试运转了几家“嘉会全科诊所”。这样的从小到大，一步步的扩大医疗服务和品牌，有特色，积累了经验，有很好的效果。

今天的嘉会医院，已经基本上稳定运转了。但是医院是否有经济效益，盈亏状况，还是不太清楚的。

今年初，嘉会医院与北京市朝阳区政府签订了合作协议。在北京投资建立第二家嘉会国际医院。预计投资过百亿，计划2025年建成。

上海绿叶利兰国际医院/克利夫兰医学中心

利兰国际医院是由绿叶制药/绿叶医疗在上海投资拟建的国际医院。为了说服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与其合作，绿叶出重资在新加坡，澳大利亚，新西兰收购了几家连锁医院和连锁诊所，壮大了绿叶在医疗板块的实力。终于在2018年与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签订了合作协议，在上海虹桥建立一家国际医院。

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是美国医院排名数一数二的世界一流的医院。也是为数不多的在国外投资经营管理实体医院的医学中心。多年前，在阿联酋首都的阿布扎比开设了一家综合医院。几年前在英国伦敦，有开设了一家综合医院。与绿叶合作在上海的医院项目是克利夫兰在中国唯一的合作医院项目 – 上海绿叶利兰国际医院。

新冠疫情对利兰医院项目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从医院的建设，到与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交流，医生招聘，培训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停滞和推迟。原计划2024年开业，现在看来估计要推迟到2025年以后了。

其它几家美国著名医院在中国的合作项目

· 中国西北国际医疗中心/霍普金斯医学中心（签约五年了，好像没有动工）

· 广州富力国际医院/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疗中心附属医院（建设中）

· 深圳前海泰康国际医院（筹）洛杉矶西达赛奈医疗中心（建设中）

· 泰康仙林鼓楼医院/美国纽约西奈山医院（战略合作，医学交流）

· 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妙佑（梅奥）加盟医院（远程医疗，医学交流）

医疗人才引进的挑战

无论是从公立医院体制内吸引有经验，高水平的执业医师，还是从国外招聘执业医师来中国医院工作都有很大的挑战。国内国外医生收入相差悬殊。虽然国内的医生收入比以前有了很大增长，但是差距还是很大的。医生待遇和福利，介入医，教，研，医学继续进修的机会等等方面都有很大差别。如果一位美籍华人医生，在美国行医超过10年或者20年，年龄在55到65之间，影响他决定是否回国继续行医的决定因素不应该是简单的收入差距。一定要考虑其它因素，例如家庭原因，落叶归根的思乡情，做一些在国外没有机会做的事情，介入医院管理等。

2022年，18个医学专科美国医生的平均基本年薪(美元)：

海归的水土不服，也会给国内医院和海归医生带来挑战。长时间的国外生活和工作，对国内的医院管理体制，复杂的人事关系，党/政/领导体制，都需要一个重新学习适应过程。

中国医院希望美国医院提供什么？

· 挂牌合作，借用美国一流医院的品牌提升“国际医院”的名声

· 引入最先进的医疗手段，最高效的医院管理体系

· 派遣专科医护人员来华指导，培训，且介入临床就医

· 接受，安排中方医生和其与它医护，管理人员在美国的培训

· 建立远程医疗，疑难重症病例会诊

· 合作举办医学专科学术交流会

· 合作，获取医学再教育/继续教育的渠道、范本

· 获取专科诊疗方案的经验，规范治疗的范本

美国医院希望中方提供什么？

· 通过合作医院，介入中国医疗健康业，及其潜在的医疗市场

· 为中方提供各项医院咨询服务，培训服务，收取咨询，培训费

· 合作可能的医疗临床新药新疗法的临床实验

· 合作举办医学专科学术交流会

· 足够的经济实力，长期坚持把医院项目办好

· 转诊疑难重症患者来美国就医

中方要承担的费用，除掉每年要付给美方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咨询费，还要支付美方项目参与人员的全部差旅费。 博鳌恒大医院项目中，美方有400多人次参与了合作医院项目，200多人次的波士顿到海南的差旅，按每人次两万美元计算，也要超过4百万美元。一旦资金链断裂，合作医院项目就面临着搁浅，停业。对中美双方都会造成很多不可思议的影响。

中美合作医院面临的挑战和前景

疫情虽然给中美医院合作项目带来很大影响。但同时也给予中美合作双方一个天机，重新审核一下双方的合作实力。只有那些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坚持初心，有实力，有财力，有长远合作目标的合作项目，才会继续合作下去。一些先行的“国际医院”，尤其是地产商投资的“国际医院”，在不同程度上，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和回报。地产大佬们对投资医院项目的信心也慢慢的减少了。

美国医院对中方合作医院所提供的，难以核实的医疗市场信息，大健康产业需求数据过分依赖，可行性分析报告过分美化，投资方“天方夜谭 ”般的医疗健康业投入，更为谨慎了。

从美国医院的视角来看，合作的需求和医疗市场的发展潜力仍然是很有吸引力。选择门当户对的合作方，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中美医疗体制，医院管理有很大的区别，照搬美国医院管理体制在中国肯定行不通。

目前中美关系在政治上，经济上，贸易上，军事上，高科技等领域都有一些争斗和不稳定因素。幸运的是在医学/医疗交流方面，双方都有交流的需求和兴趣。

疫情前，几十家美国医院对与中国医院合作项目感兴趣。今天只有几家国际一流的大医院，继续有兴趣。

坚持中美合作。合作共赢，造福中美两国百姓健康，和平共荣。

END

2022年10月6日 于西雅图

马克温博士留美三十多年。 具有多年的国际医疗战略发展，医院管理的实践经验。曾任世界著名的斯坦福大学医学中心国际医疗合作部行政总监，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儿童医院副院长和芝加哥大学医学中心国际业务总监。Markzwen@comcast.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