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自述:医院是见证人性最真实的地方
弹指间,我穿上这身圣洁的白大褂已经将近15个年头。15年来,走过春,经过夏,路过秋,越过冬,经历过无数的生离死别。静下心来,回忆过去,往事历历在目,都是生命最美的印记。
15年来,有过苦,有过累;有过哭,有过笑;有过无助,有过迷茫;有过心酸,有过无奈;有过希望,也有过失望;但记忆最深处,刻骨铭心的永远是来自人性光辉的感动。
也许有人认为医生都是铁石心肠,见惯了生离死别,面对生老病死,不会有太多的情感投入。
我想用自己的真实从医经历说「不」,医生也是人,医生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是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之一,他们的情感跟普通人毫无差异,他们也有人类最真实的情感。如果非要区分,医生跟其他职业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他们更懂得健康的重要和生命的宝贵。
对于医生这个职业,不神话、不贬低,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需要紧急待命,因为疾病永远不可能选择时间发作。
医生,面对鲜活的生命,需要全力以赴,不允许出哪怕出一丁点差错。因为错误的代价往往可能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生命的背后又是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希望与未来。
医生职业的特殊性,铸就了他们面对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因为他们要把治愈的希望随时传递给被病痛折磨的患者及其家属,以增强他们战胜疾病的信心和勇气。
医生也会因为不眠不休抢救患者而累倒在与死神抗争的战场上,有时也会因为十几个小时站立不吃不喝不尿完成一例高难度手术而欢呼雀跃,甚至沾沾自喜好几天。
这就是医生这个职业给予他们最特殊的职业自豪感。 有时因为全力以赴抢救危重患者或手术失败,面对患者及其家属,他们强忍泪水,内心的痛只有自己默默承受,甚至痛哭流涕,只因竭尽全力,却没能挽留生命的脚步。
那些感动我的同行
从医15年来,被无数兢兢业业,守护生命的同行所感动。
2016年7月4日靖江市人民医院心内科主任胡方斌,在进行一台心脏介入急诊手术时,自己却突发重病—主动脉撕裂,胸部剧痛难忍。
危急时刻,在自己和患者生命二选一的前提下,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继续完成手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手术患者。为了顺利完成手术,他让手术室护士长亲自给自己注射两针强效止痛针「吗啡」,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坚持为患者做完手术。
手术结束后,已经疼的休克晕倒在手术室不省人事,被直升机紧急转运到南京鼓楼医院。鼓楼医院胸外科王东进教授带领两波专家团队轮流奋战12小时为其置换了心脏大血管。
手术后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三天后,胡方斌主任才苏醒过来,这就是「医爱」。胡主任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诠释了真正的「医者仁心」。
2019年11月19日,在广州飞往纽约的南航CZ399航班上,偶遇老人突发疾病,无法排尿。 飞机广播紧急寻找医生,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介入科主任张红教授和海南省人民医院血管外科主任肖占祥挺身而出。
张红和肖占祥帮老人用口吸出800毫升尿液,使其转危为安,就算是家属,是儿女,又有几人能为之?
2021年郑州特大水灾,郑州市人民医院试用期医生于逸飞在地铁5号线跪地6小时心肺复苏救了十几个溺水乘客,挽救了十几个家庭。事后才感知到自己膝盖皮肤早已破溃在水中浸泡引起的疼痛,而当时只顾救人,疼痛神经已经彻底麻木。身边如此普普通通令人感动的医生,不胜枚举……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原副院长、麻醉与危重症科主任姚尚龙教授,年近70岁高龄,长期患有慢性肾病和高血压,做过三次手术,感染过新冠肺炎治愈后,依然奋战在麻醉前线和基层一线。几十年如一日奔走在全国各地推广无痛分娩,为全国数百万孕产妇减轻了分娩之痛。
姚尚龙的学生、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副主任、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2018年确诊渐冻症后为了不影响工作刻意隐瞒自己病情。2020年新冠肺炎爆发后,作为湖北省唯一传染病定点医院院长,56岁的他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带领全院职工用生命冲锋在抗击新冠疫情第一线,救治了2800多名新冠肺炎患者,其中不少为重症、危重症患者。
在今年九月初,张定宇决定捐献自己的遗体用于渐冻症研究。(见报道《湖北省卫健委副主任张定宇决定捐赠遗体 用于渐冻症研究》)
姚尚龙和张定宇院长的精神堪为医者典范,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书写着大写的「医者仁心」。
下跪磕头的母亲: 身着白大褂却无法挽救生命,我倍感无奈和自责
从医15年来,无数患者也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深深的感动着我……
2006年冬天,我在西北某市级三甲医院神经外科实习。
寒冬腊月,北风凛冽,寒风刺骨,深夜值班遇到车祸颅脑出血患者,一个15岁的小伙子头被大卡车劈成两半,两只眼球都掉了出来,惨不忍睹。
来医院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血肉模糊,不忍直视。
作为医生也是手无起死回生之力,只能用无菌纱布帮其把面部和头包扎起来,尽量减少对患者家属的刺激,以免患者家属来了无法忍受。
两个小时后,孩子父母赶到医院,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其实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带教老师跟孩子父亲在抢救室谈话,当时神经外科办公室就我一个人。
患者母亲刚踏进办公室看到我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抱住我的双腿,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平时只有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场景就这样真实的在自己面前上演,我彻底懵了,内心非常的崩溃,不知所措,赶紧下意识的弯腰扶她,安慰她。
可我即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办法扶起她。要知道人在精神崩溃的时候是多么的沉重。
可我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别说我,就是中国顶级的脑外科专家也无能为力,我没有任何能力去挽救她那呼吸心跳已经彻底停止的儿子。
此时此刻,我内心无比的自责,最多的是做医生的那种无奈。那可是西北的大冬天,办公室瓷砖地面很凉,一位母亲就那么一直跪在地上抱着我的双腿磕头,哭着祈求……
最后好几个医务人员一起才把她扶起来抬走。
那一刻,我终生难忘,这就是生离死别,这就是母爱,她们为了自己的孩子,做什么都愿意;也是那一刻,让我真正体会到身上这件白大褂的重量,它不是一件普通的工作服,穿上它你就是救人的天使,不论你的年龄、性别、学历、职称,只要穿上它,你就是生命的守护神,是患者生存的希望。
那一刻,我内心暗暗下定决心告诉自己:一辈子要对得起身上这件圣洁的白大褂。因为患者可是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交给了我,作为医生,作为生命的守护者,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不起他们。
局麻剖腹产: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面对利刃,一声不吭。
那是2015年深秋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跟上级医师正在值班,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值班室的宁静,产房电话需要急诊剖腹产。
当我和上级医师极速赶到三楼产房时,妇产科医生边听胎心监护边说去手术室打腰麻剖腹产已经来不及了。
胎心减速严重,胎儿在子宫内缺氧严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时间就是生命,为了争取抢救的黄金时间,多耽误一秒胎儿就少一份存活的希望。情况危急,刻不容缓,为了胎儿的安危,妇产科主任果断决定局部麻醉下做剖宫产手术,尽快拿出胎儿,挽救胎儿生命。
作者供图
由于局部麻醉效果太差,基本等于没有麻醉,抢救团队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就绪后开始切皮,当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产妇肚子的时候,钻心的疼痛疼的产妇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哭喊声穿透几乎整个楼层,我们四个医护人员都按压不住她。
切子宫取出胎儿的关键时刻,妇产科主任大声劝导产妇「最好忍一忍,千万别大声呼喊,以免引起呼吸性碱中毒,影响宝宝生命安全」。
这句话像灵丹妙药一样药到病除,一下子止住了产妇肚子上十几厘米手术刀割的剧痛,为了自己宝宝的安危,产妇强忍着剧痛一声不吭,两只手像老虎钳一样用力紧紧钳住我和上级医师的胳膊,抓出了两道深深的指甲血痕。
一直持续了大概2-3分钟,直到胎儿娩出。听到新生儿一声「哇哇」的划破天际的啼哭声,所有在场的医护人员才松了一口气,胎儿抢救成功,宝宝健健康康。
这时候产妇的泪水像决堤的江水一下子奔涌而出,刀割的剧痛,疼的撕心裂肺,喊的歇斯底里。要知道生孩子的疼痛是人世间最顶级的痛。有人打了个比方,用菜刀直接砍下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属于九级疼痛,而分娩痛是十级,可想而知其中的滋味。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是全世界所有伟大母亲的本能反应。为了宝宝的安危,几乎等于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活活剖腹产,整整坚持了2-3分钟一声不吭,她是怎么做到的,估计只有当过母亲的人才能够真正体会。
剖宫产大概20分钟后结束,虽说母婴安康,但这20分钟对于这位忍受着剧痛的母亲而言,无疑是她人生当中最漫长,最煎熬的20分钟。
联想到2017年8月31日,陕西省榆林产妇马某某因待产疼痛难忍,家属坚决拒绝剖腹产,下跪祈求后仍不同意剖腹产,最后剧痛难忍,精神崩溃,从医院产妇中心五楼纵深跳下,连带腹中胎儿抢救无效,双双离开人世。由此可想而知,生产之剧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父爱如山: 生命弥留之际,选择不打扰儿子的美梦
2017年夏天,有一天夜里,我帮同事备班,凌晨一点刚刚睡着,被夜班同事的电话吵醒,三台急诊手术,需要紧急支援。电话就是命令,我迅速穿好衣服紧急赶往医院。
半路上,老婆焦急的打电话告诉我说不满三岁的女儿疑似海鲜严重过敏,全身大块红疹,眼睛肿得无法睁开,瘙痒难耐,苦不堪言。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一边是260公里之外的女儿,一边是医院需要紧急手术的车祸患者。而我只是凡胎肉体,不会分身术,电话告诉老婆赶紧去当地儿童医院看急诊,老婆话未说完,我立马挂断电话。
赶到医院手术室开始手术前准备工作,任凭老婆电话轰炸,最后直接设置手机静音。
急诊手术患者是一个30岁的小伙子,被大卡车不知什么部位差点将下腹部切割成两半,血肉模糊,脸色煞白。
麻醉诱导前,他有气无力的张开干涩的嘴唇轻轻的问我:「医生,我会不会死?」
我一时语塞,无法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他说:「我一个人在外地打工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家了,我儿子才三岁,如果我死了我儿子就没有爸爸了,而我连他最后一眼也见不到了。」
我给他扣上面罩,准备麻醉诱导,他带着祈求的口气问我「医生,我能借你的手机给我儿子打个电话吗?万一我死了就再也没机会跟他说话了。」
我被这猝不及防的平凡而伟大的父爱所感动,也许是因为产生共鸣,瞬间泪涌而出。但我强忍着泪水,任它在眼眶里打转转,我迅速转身擦干眼泪,强颜欢笑,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泪水而失去活下去的信心。我要神情自若假装没事一样,给他鼓励和活下去的勇气。
我把手机递给他,并强忍着泪水安慰他,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给你把手术做好,然后让你的家人明天来医院陪你看你。
当我正要帮他拨打他爱人电话的时候,他又放弃了,他说深夜不想打扰儿子的美梦……
作为医生,我能理解他对生命的渴望。同样作为父亲,我更能体会他在生命绝望的边缘对儿子的万般不舍。
虽然我心里也没底,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竭尽所能救活他。好在经过普外科、泌尿外科、骨科、麻醉科多科室团结协作,手术进展非常顺利,术后患者送ICU继续给予严密监护和生命支持。
术后第二天,患者意识清楚,生命体征平稳。他又可以继续和家人一起快乐的享受生活了,麻醉诱导前的人生最后一个电话不需要了。我们一起为他感到开心,这么多医务人员通宵达旦的努力没有白费,一种职业自豪感油然而生。
最伟大的父亲: 给儿子作器官捐献,一人救六人
2018年夏天,深夜,我睡得正香,手术值班室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急诊抢救室需要紧急气管插管。
凌晨一点,我拎着插管箱从三楼手术室一路飞奔到一楼急诊抢救室。是一个34岁车祸头颅出血小伙子,下夜班骑电瓶车和大卡车发生碰撞。心跳虽然存在,但因部位特殊,脑干出血量多,双侧瞳孔已经散大,对光反射消失。
气管插管后,报警联系家属,父亲凌晨五点赶来医院,医生当面宣布脑死亡,但心跳还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子之痛,捶胸顿足……
可这位父亲强忍着巨大的悲痛,跟值班医生反复确定儿子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希望后,做出了一个让在场的所有医务人员为之震撼的决定。
在没有任何人劝说的情况下,这位父亲强忍着万箭穿心的悲痛,毅然决定捐献儿子的所有器官。
我们都震惊了。更让我们震撼的是,他还特意提了三点要求:
第一、捐献器官要保密;
第二、不能做任何宣传;
第三、不要任何物质上的补助。
我们肃然起敬,这是多么坚强而伟大的父亲,这是多么宽广的胸怀,心中充满大爱。失子之痛,常人难以体会而这位心中有大爱的父亲,却想的是用儿子的器官救更多的人。
要知道,一双眼角膜,两个肾脏,一个心脏,两侧肺加一个肝脏,最少可以救六个人。 这是我从医以来见到的最伟大的父亲。
后来听说,他儿子的器官让两个盲人重见光明,和四个生命垂危的患者生命得已延续。
这位伟大的父亲,虽然无法控制儿子生命的长度,但他生命的广度、宽度和厚度却能因捐献而延展。对受捐者而言,都是「第二次生命」的开始,希望受捐者能带着他儿子对世界的热爱好好活下去。重新点亮生命的灯盏。
生命是一场不知终点的旅程,面对死亡,能够做到坦然已属不易,人体器官捐献者的境界更为难得,因为他们打破了传统世俗的观念,用最后的奉献点缀着世界。
后记
医路前行,感动常在。被同行感动,同时也被患者感动,也许因为我自己内心太过柔软,太过容易感动的缘故吧。但我相信,每一位医护人员应该都有同样的切身经历,有着和我同样的感触,因为医院是见证人性最真实的地方。
常常面对生命垂危患者,我恨不得自己是法力无边的如来佛祖,或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吹一口仙气就能让病人起死回生,或者拥有什么灵丹妙药,吃一颗就能让患者转危为安。
可是我没有,我只是凡胎肉体,我只是中国400万执业医师中普普通通的一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不断学习,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然后尽力去挽留更多人的生命,让他们活的更精彩。
医路前行,尝尽酸甜苦辣。流逝的是时间,增长的是年龄,而一成不变的是那颗炙热的救死扶伤的心。因为我身披圣洁白衣,治病救人是我一生的追求和梦想,有梦就要去追寻,哪怕一路布满荆棘,充满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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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江苏省中西医结合医院麻醉科 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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