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吃的金老师

老金是因“反复呕血、黑便1月余”，通过急诊收到我们组的。

因为胰腺炎反复，他曾接受内科治疗，后又因为呕血黑便至外院，考虑“胰源性区域门脉高压”，予脾动脉栓塞术，效果不尽人意，反倒使得脾脏包裹性坏死，形成脾脓肿。见他时面色苍白、绵软无力、十分消瘦，反复发作的胰腺炎已然将他折磨的不轻。我们查房时对他消化道出血在外院行脾栓塞术感到疑惑，毕竟这并不是首选，但木已成舟，只好想想后续对策。

老金和她老婆此次前来，也是因为相信我们医院的技术，用他的话讲就是，已经“一条老命，生死无畏”了。MDT讨论之后，我们决定手术，一来老金坏死性胰腺炎，脾坏死脓肿，仍有消化道出血需要探查；二来我们同样一心想要治好老金，也想要告诉他，我们浙大一院有这个实力医好他。上级领导们亲自上阵，切下了他脓肿的脾脏。但事情远不止如此简单，探查还发现他的胰腺假性囊肿伴出血，贯穿胃和横结肠，索性后续做了胃穿孔修补、横结肠部分切除、空肠造瘘、胰体尾切除。好在手术比较顺利，老金也最后回到病房，开始慢慢恢复。

老金的精神在术后一天比一天好，从他说话的语气、喜悦的表情里就可以看出，他自以为病“终于好了”，甚至早早送来了锦旗表扬向我们道谢，我们上级说“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面可得靠你自己走哩”。可好景不长，老金某一天引流袋里突然多了许多“绿色液体”，我们接到消息后赶紧跑过去看，老金居然已经开始大口灌起了饮料，普通矿泉水老金还觉得没味，他喜欢喝酸奶、大麦青汁之类的，一瓶瓶在身边让我们十分诧异。我们立即义正言辞地说：“你怎么可以喝这么多呢?刚刚和你说过觉得口干可以微微喝一口水，但是不宜多喝，毕竟胃刚刚修补，你怎么能不听？”老金苦笑，估计因为胰腺炎禁食好久没有享受这种口感了，他老婆估计也是缺乏认知没把我们的话放在心里，什么都依他。

我们将此事告知上级后，上级长叹一口气，说“喝了青汁，美兰都不用做了，胃肯定破了”，再次探望老金，和他千叮咛万嘱咐。

两周后，老金的引流管突然在某天晚上引流出鲜血性液体，估计是胃瘘胃酸流出腐蚀了血管导致破裂。我们赶紧晚上集结起来行急诊手术，修补了他涨破的胃，并行胃造瘘。此时，他的“奔驰型”切口已经无法正常缝合了，只能减张缝合，切口尽是减张所用橡皮管，如“冲天炮”一般，其内在内脏尚能看见，身上还插满了各种引流管，触目惊心。后续老金进了ICU，我们每日去看其病情、换药，每次换1小时左右，可谓大工程。老金插着气管插管，说不出话，眼睛也不是这么有神，但是对我们前来有所反应，透露出些许生的欲望，此前和我们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是他们家的支柱”。但经过这么几次折腾，老金已经十分虚弱了，真如皮包骨头。经过一天天的看护，最终的某天凌晨，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又发生了：腹部大量鲜红血液渗出，血色素进行性下降，凝血功能非常差，有活动性出血。和老金老婆沟通后，抱着最后一搏的心态我们又一次进行了剖腹探查，见胃后壁6cm穿孔。我们再次进行了仔细严密的修补。这或许是我们“不甘心”的最后一次修补了。试想：如此差的条件，犹如缝豆腐，如何缝的起来？老金终究还是再次发生腹腔活动性出血，已无法耐受再次手术治疗，自动出院，难免令人唏嘘。

这让我明白，腹腔坏死导致的肠瘘、胃瘘、反复腹腔感染、腹腔出血，内外科治疗均束手无策的重症胰腺炎是多么可怕。曾几何时，我们为老金的一日日好转而高兴，就算看到他身上的“冲天炮”，我们依然乐观地认为，老金的恢复只是时间问题，在此次恢复的基础上后续行皮瓣移植，然后待皮瓣长好再行切口疝修补，老金终究能够过上看似常人的生活。或许，他当时第一次术后老老实实遵医嘱，后续就没有这么多波折乃至于丧命，但生命只有一次，谁又能知道假设的事真正会如何发展。现在想来，人生无常，老金的故事我们永远铭记于心，时常提起甚至称他为“金老师”，可见他给我们年轻医生的成长也好好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