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对多巴胺说:同死神做交易的医生们是没有资格流泪的,因为他们被订在十字架上的灵魂早已被风干了。
那个时候多巴胺并不以为意,脖子上还挂着泛黄的听诊器在急诊室里亲手埋葬着自己的、别人的日益衰老的宿命。
那些背负在白大衣上的灵魂慢慢压弯了多巴胺的脊梁,而江淮之间年复一年的寒潮又冻裂了多巴胺的胸膛。
殷红色的鲜血从身体里流出后灌满了每一步走过的脚印,口感略咸的泪水也一滴滴的滚向了急诊室里水平最低的角落里。
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逃离。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无处可逃。
我不得不看着那些来自自己身体和病人们粘在我手上的鲜血慢慢冷却、凝固,我必须用生命去记录着那些饱含无数故事的眼泪汇聚起来在阳光下慢慢升华的时刻。
就像一个战士一样,就像一个挣扎活着却不能的病人一样。
直到有一天,在急诊抢救室里她坚强着告诉多巴胺:“我已经流干了眼泪,明天还要继续。”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她的身后,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谎言。
她是一位妈妈,一位年轻的妈妈,一位苍老的母亲。
看着双眼深陷,没有任何意识却似乎又一直盯着妈妈的孩子,我突然明白了多年前的那句话,被风干的不仅是医者的灵魂,而是所有人的。
而眼泪只是告别的仪式,不用去在意它们从哪里来,又将流往何处。
凌晨三点,月光刚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抢救室里。
她站在孩子的病床前托一只手着下巴沉默不语,护士拉起了隔帘好给她独处的空间。
病床上的孩子还在同死神做着垂死的挣扎,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却已经早早的被决定了。
患者只是一位16岁的孩子,却已经患上系统性红斑狼疮8年。
在遇见这个孩子之前,我从没有见到过如此年轻的系统性红斑狼疮病人。
她没有言语,而我却还在等着她的回应。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同死神没有区别。
不同的是,黑夜中黑色的死神将要带走的是病人的灵魂,而身披白大衣的我却要逼迫一位妈妈来决定自己孩子的生死。
七个小时之前,120救护车将病人送进了急诊抢救室。
被送进抢救室时病人四肢不停抽搐、双眼向上凝视、嘴巴里流出着口水伴呕吐物。
很明显病人正在发生着癫痫,但这却是表面现象。
“家属呢,以前有什么病史?”我向将病人送进医院的急救人员询问。
得到的答案却是:“不知道,没有家属,倒在路边,路人拨打120的。”
患者身上没有身份证、手机等任何有效的信息,难以第一时间联系家属。
虽然患者看上去并非单纯癫痫发作那么简单,而且又短时间内联系不上家属,但病情危重,丝毫不能耽误。
开通绿色通道,一切都按照正常的抢救流程进行。
病人的病情果然很严重、很复杂:丘脑出血、肺部感染、胸腔积液、腹腔积液、严重贫血等等。
一个看上去花一样年龄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疾病呢?
很显然这些疾病并不是一朝而就的,也不可能有任何人会无缘无故患病,更不会莫名其妙突然陷入绝境。
只不过是我们没有注意到那些身体早已发出的求救信号,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都忽略了那些早已存在的细节罢了。
既然病人病重,又怎么会独自一个外出并昏倒在马路边呢?
他的家属呢?
他的既往病史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的谜团都让人不解,而更加让人不安的是连接患者的心电监护上不断报警的声音。
正当我为此而愁眉不展时,警察带着患者的妈妈来到了抢救室。
因为无法取得病人的身份信息,所以多巴胺一开始便报警寻求帮助了。
被带进抢救室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她径直来到病床前,双手端在胸前,一言不发。
“你是家属?”看见她走进抢救室后我赶紧迎上前去介绍了病人的情况。
没想到的是得知孩子的病情后,这位妈妈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医生,他活着也痛苦,保守治疗吧!”
任何人都会明白,她的决定便是要放弃了患者的生命了。
然而,躺在抢救病床上的还是一个孩子呀?
我甚至不忍心用“患者”这两个字去称呼躺在病床上昏迷中的孩子,因为如此年轻的生命不应该去承受病魔和死神的折磨。
虽然心中有万分的不解和不舍,但是面对病人妈妈的抉择,作为医者的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对于这样一位存在多系统疾病的孩子来说,不仅是病情极其危重,如果采取所谓的保守治疗,那么意味着在短时间内就会发生死亡。
最起码不能及时纠正的呼吸衰竭就会要了患者的性命,而纠正呼吸衰竭势必要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
事实上,当她说出要采取所谓保守治疗,并且要带病人回家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虽然我知道在我们所看见的表面背后,必定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
虽然我心间犹如被压了一个块石头一般压抑,但是我依旧不得不重申:“他现在病情很重,是脑出血,人已经昏迷,如果没有积极的治疗,很可能会死亡!”。
但是这位母亲态度坚决的告诉我:“他活着也是遭罪,而且这个病根本治疗不好,死亡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从这位妈妈的口中,我得知了病人的更多信息。
原来这位16岁的孩子,在8岁的时候便被诊断为系统性红斑狼疮,曾经在全国各地著名的医院都治疗过。
虽然花费了很多钱,尝试过许多治疗方法,但病情却依旧日益恶化了!
或许因为孩子的病,又或许因为其它原因,几年前孩子的父母离婚了。
父母离婚后患者便再也没有得到过正规系统的治疗,期间他的病情也急剧的恶化过几次。
而这一次,可能最终因脑出血而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位母亲站在孩子的病床前沉默了许久,我站在她的身后沉默了许久。
签字离院前,她说:“这些年来我已经流干了眼泪,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这样对孩子来说也是解脱。”
我不知道该要怎样回答她,或许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
签完字后她又告诉我:“我花光了所有的钱,现在口袋里只有300块钱,拖不起了”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的事实,我知道她经历的都是无奈。
我无法反驳,更加无权指责。
只是让我至今难以忘记的便是她欺骗我的一句谎言,她说自己这些年来已经流干了眼泪,在她签下名字时我却分明看见了那些堆积在她眼眶之中的泪珠。
所谓系统性红斑狼疮指的是一种临床表现有多系统损害症状的慢性系统性自身免疫性疾病。
虽然它的临床表现具有多样性,但是它却可以侵犯人体的每一个系统,它在人体内主要导致炎症反应和血管异常。
对于活动期的患者来说,超过90%的人会出现不明原因的发热、体重下降、疲倦乏力等不适。
当然典型的症状就是患者的脸颊部会出现蝶形红斑、盘状红斑。
最致命的是它会侵犯患者的浆膜、肺部、肾脏、心脑血管系统、血液系统、消化系统、眼部、神经系统等等。
比如原本可以像花一样茁壮成长的少年便是具有肺部感染、胸腔积液、腹腔积液、高血压、脑出血、严重贫血等!
虽然系统性红斑狼疮不能治愈,但是如果经过合理治疗后可以明显缓解。
可惜的是现实生活中很难有患者可以做到合理治疗,当然这其中可能有医者的原因,也可能有患者自身的原因。
比如这位让人扼腕叹息的少年,如果中途没有经历家庭变故,如果能都有足够的经济支撑,或许便是另外一翻结局了。
天尚未明,月色正凉,她带走了自己的孩子。
虽然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虽然这对母子只是一个又一个被我送走的病人之一,但那晚之后,我却再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作为医生,我没有资格流泪!
【夜诊公众号】
THE END-
来源:最后一支多巴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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