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 | 海纳百川，兼收并蓄

纪清

海纳百川，兼收并蓄

人 物 介 绍

纪清，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市中医医院推拿科主任，针灸推拿学教研室主任，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上海市中医药学会推拿分会副主任委员、学术流派分会常务委员、民间传统诊疗技术与验方整理分会及亚健康分会委员；上海市康复医学会中西医结合康复专业委员会常委；中国民间中医医药研究开发协会海派儿科推拿分会副会长兼专家委员会主任；中华中医药学会少儿推拿传承发展共同体第一届委员会副主席；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小儿推拿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主持和参与20余项部、市、局等各级课题与项目研究。     擅长应用中医中药、针灸、推拿、康复等手段，对小儿消化不良等胃肠道疾病，感冒咳嗽等呼吸道疾病，遗尿等进行综合调理，起到保健、提高免疫力作用，同时，在治疗慢性疲劳综合征、亚健康状态、久病体虚、头痛、面瘫、腱鞘炎、颈肩腰及四肢关节疼痛等成人疾病方面也有丰富的诊疗经验。重视精准治疗与个性化适度锻炼的康复模式，提倡防治相结合的健康理念。           采访笔记 

和他聊天，总是让我想起功夫这两个字。而功夫里最深奥的学问，也是两个字，渗透。 我问过我的教拳师父，师父说，人体是天然的卸力系统，拳头的击打力度再大，也会被肌肉弹开，最多把人打得皮开肉绽。而经过站法训练，拳头可产生透力，透过骨肉震伤内脏。这一站，在八卦掌叫夹马桩，在咏春拳叫二字钳阳马。 那么，有没有机会练到渗透呢，师父说，平静、放慢、准确。而平静，是放在首位的。“武术，是平静为基础的运动，事实上，其它任何传统文化，都是以平静为基础。平静之后，才有雷霆万钧，气吞山河。” 不平静，会怎样？师父说，那就学不到真的学问，而利益却领会的很快。但是，功夫不是买卖。 师父也和我谈起过，在武学中，巧劲与拙劲的那点事儿。他说，拳是产生于生活，在生产劳作、搏捉等日常生活中，总结积累出一系列，能够将自身能量放大到极限的方法。而劲力也分成“巧劲和拙劲”，所谓拙劲，是人们说的“死力气”，而巧劲，则可以借助速度，以及熟练程度的优势，在看似不用力的情况下，轻松达到目的。 还是回到与这位推拿医者的聊天。渗透、巧劲，是他推拿手法的标志，而他最让我欣赏的，一定不是泥古不化，一成不变的死脑筋，而是可以触类旁通，信手拈来的神来之笔。 

这与武学又有何不同呢？一个高明的武学家，摘叶飞花都是暗器，条凳油伞都是兵刃，手中无剑，可以心中有剑。 我认为，他终究还是懂功夫的，在他的世界中，推拿是一种功夫，也代表一种尊严。他所理解的推拿，需要改变习以为常的行为习惯，锻炼出全新的反应和感受能力，更迷人的部分是，整个过程，在逐步探索仿佛完全不了解的自己，并且在自然里，感受到与其他生命形式联结的“意”来。 我忽然注意到他的气色，是明朗而干净的。 “无论生活是什么景况，一定要将精神、阳光的一面展现于人。这是我们医生应有的状态。”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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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四十载

  纪清说，走上从医的道路，是因为他的母亲。 “母亲身体羸弱，头痛脑热常而有之，她希望家里能出一个医生，能帮到家里人。其实，在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曾经想从事与理工科相关的工作，并没有想过当一名中医。” 1981年，纪清被上海中医学院针灸推拿专业录取，总算遂了母亲的心愿。

 从1981年算起，时光倏忽将近四十年。对纪清来说，对中医的理解，已经完全不是刚入学时跟着老师在课堂中记的厚厚一沓笔记了。 “四十年后再去看以前读过的中医经典，不管是《黄帝内经》，还是《伤寒》，体会完全不一样。就拿最基础的阴阳来说，那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最初的涵义非常朴素，是指日光的向背，向日为阳，背日为阴，后来引申为气候的寒暖，方位的上下、左右、内外，运动状态的躁动和宁静等。当阴阳学说应用到中医学中，就可以体现在人体的结构组织、人体的生理功能与病理变化、疾病的诊断与治疗等方面。 刚开始学习时，我们只能依葫芦画瓢，从文字表面去理解与应用，现在通过不断实践，融入自己的感悟，理解就更深入一层，其结果就不断体现在临床的诊治过程中。一阴一阳之谓道，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性，我们不断学习、理解、感悟，顺应自然，天人合一。” 他说，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推拿这一行做不长久。“印象中的推拿医师，似乎应该是人高马大，臂膊遒劲的那样。我看起来绝非孔武有力。但在临床实践中，逐渐感悟到推拿治疗取得疗效，更多的是依靠手法对力的渗透，并不是力气大，就有用。” 

在纪清认为，手法的技巧很重要，要点在于持久、有力、均匀、柔和，但要达到效果，更需要有渗透力，产生渗透力的手法才是有效的。 他是一名典型的学院派，在院校里学习时，曾跟着不同的老师学习，如针灸的李鼎、陈汉平、周行晓等；推拿的俞大方、严隽陶、罗志瑜、周慧琳、金义成等；进入临床以后，又跟着不同老师学习，如针灸的陈作霖教授、内科的袁炳勋教授等，促成了他一贯秉持的临床诊治风格的进一步完善。 纪清坦言，相比起刚入门的青涩和稚嫩，照本宣科，按部就班，现在的他已经有见山望水的味道，对于临床治疗，也有了独到的体会。 “我的风格更像一个杂家，而非特定于某一个流派。哪有值得借鉴的，我都会去学一点，各种创新的思维、新颖的观点，融入自己的诊疗过程。比如，丁氏推拿及海派儿科推拿的学习、研究与传承。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是我在医学领域实践与探索中，坚守的理念之一。” 同时，纪清认为，中医和西医可以互相融合，没必要计较各自长短。在治疗的时候，纪清往往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西医的基本功是视触叩听，中医的基本功是望闻问切。无论从哪个体系来说，作为医生，在诊疗过程中，‘望’是首护原则。

望什么？就是所接触的病人，重点在于‘人’，而不是孤立的‘病’。” 在接诊患者的过程中，除了“首望”之外，纪清先要询问病史，然后亲自做体格检查，第三才是看辅助检查，如X片、CT、MRI、化验单、功能检查等项目。他有些执拗地认为，这些辅助检查是要和查体相吻合的，如果不吻合，就并不足以作为患者目前的诊断依据。 “这么认真的医生，现在很少了。”有病人这么评价他。

2 小儿推拿 早在大学毕业实习时期，纪清就与小儿推拿结下不解之缘。 

“毕业实习一年中，三个月推拿，三个月针灸，两个月骨伤，两个月中医内科，两个月西医内科。我在曙光医院曾有幸跟着周慧琳老师和金义成教授学习小儿推拿。” 那时，纪清对小儿推拿有了兴趣，他说，在读书的时代，推拿是非常受老百姓欢迎的一种治疗方法，做推拿治疗事先都得要预约。当时在门诊上，小儿推拿治疗的常见疾病，包括脑瘫、咳嗽、斜颈、斜视、腹泻、便秘、遗尿、腹股沟斜疝等。 纪清四十年医生生涯的第一个小病人，是一个患腹泻的七个月男孩，他根据学到的知识，用补脾土、泻大肠、按足三里穴，并用摩腹、推上七节、捏脊等手法，经过三次治疗，男孩腹泻症状彻底消失了。这让纪清初次感到了一种小小成就感。 “不过，与现在相比，那时小儿推拿的效果往往更为显著。这可能和当时的饮食简单、生活环境单调、影响较少及家长的密切配合有关系。一般治疗腹泻，推拿治疗三次就肯定能痊愈。但现在就会有不确定因素，包括家长的认知与配合度，由于信息量庞大，许多家长对一些医学知识的理解相对片面，容易对医生的治疗方案产生疑惑。”

纪清坦言。 纪清见过很多因小儿脾胃功能不佳而导致的腹泻、厌食、夜啼等患者。纪清说，其中大部分是由于家长的喂养方式不当所造成的。 “那些家长喂养宝宝已经流于程序化、模式化状态——几点吃何种奶、什么辅食、多少量等。但是，每个宝宝都是独一无二、有个性的，各自基本情况都不一样，喂养方法并不能一概而论。” 每次看诊时，纪清总会首先询问家长，宝宝的喂养情况，再问睡觉状态，这些可以帮助他大致了解小儿的整体状况。

同时，他还会问小孩的二便，特别是大便的形状、颜色、气味。他非常重视和家长的交流，由于生活环境不同，在喂养上也会有差异。 “在中医理论中，肾为先天之本，脾胃为后天之本。宝宝后天的脾胃功能的健全，要在喂养过程中不断培育。每个宝宝的吸收功能强弱也不同，如果完全按照统一的精标准来执行，有时不仅不能给宝宝带来好处，反而会造成晚上睡觉时发生出汗、夜啼等现象。” 由于如今育儿信息随处可见，家长获知的渠道也越来越多，无论是搜索引擎，还是各种各样的培训班，信息的质量总是良莠不齐，真假难分。对此，纪清认为，需要专业的医生引导家长，而家长应该学会甄别网上的信息，根据宝宝的体质情况进行喂养，注意营养均衡，品种均衡。 而小儿推拿，不仅能治疗一些常见病，而且还能提高宝宝免疫力，促进成长发育。 有时候，他也会教家长一些简单的推拿手法，让家长在家里也能做些简单操作。 “推拿是一种最好的家庭亲情介质，通过家长与宝宝身体的抚摸触碰，起到安抚、互相交流的作用。” 纪清说，每一个孩子的脾气都各不相同。有的安静，有的活泼，有的胆小，有的暴躁，有的顺从，有的叛逆。 “有时，医生的手法需要适应孩子，当孩子在放松的状态下，医患相互配合，才会呈现最佳疗效。” 他自有一套让哭闹的孩子慢慢安静下来的方法，纪清说，这些都是靠自己平时不断的摸索与观察，只有在与孩子的频繁接触中，才能有体会。 “要说我特别喜欢孩子，那是假话，孩子哭闹的时候，也会心烦意乱，但是作为一个医生，就必须耐下心来认真诊治。

反过来说，一个好的儿科医生，还是应该理解孩子的语言。当与孩子建立起比较顺畅的交流，如果孩子对你有了信任，自然而然就会配合进行治疗。” 海派儿科推拿，是指发生、发展在上海这一特定地域的中医小儿推拿，是以传统儿科推拿为主体，结合一指禅推拿等流派特色逐渐形成的近代小儿推拿流派，创始人是金义成教授。海派体现了海纳百川、融汇百家、兼收并蓄的特点，在继承传统中医推拿精髓的基础上，不断发展、创新。海派儿科推拿针对小儿的常见病、多发病，尤其是脾胃系疾病有丰富的理论和临床实践经验。 作为海派儿科推拿流派的传承人，纪清尤其对于“扶正祛邪，以胃为本”的理论，有了深刻的领会和应用，他带领科室团队进行了多项针对小儿脾胃病的课题研究，从推拿机制、临床疗效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而且，他对于海派儿科推拿的推广做了许多工作，除了在国内重要学术会议上进行专题学术交流外，还在教材《小儿推拿学》《新生儿推拿》及论著《金义成海派儿科推拿集萃》的编撰，部级、校级教学课题的研究与探索，国家级继续教育培训等方面取得多项成果。 

口述实录

唐晔：纪主任，您说学得很杂，是一位临床杂家，如何解释呢？ 

纪清：谢谢。我自诩是学院派，那时上海中医学院提倡的教学理念是“海派中医”，不是抱着教科书就完事了。我们毕竟是医生，主要从事临床工作，与之相通的理论和实践，乃至特殊的一招一式，对治病有用，我都愿意学。比如，我曾经跟着一位针灸老师学习循经辨病，他认为无论颈椎病，腰椎病，还是运动系统的疾病，首先要判断病位在什么地方。疾病在患者身上的不同时期，病位点是不一样的，那就要找到病位是属于哪条经络，然后在相应的腧穴上进行治疗。针灸是用针来刺激穴位，推拿就以指代针，通过手法治疗。另外，我比较推崇筋膜、经筋理论。在治疗疾病的时候，通过对痛点所在经络上下、远部取穴配合治疗，以减少患者对于在痛点治疗的恐惧。   

唐晔：行医四十年，您对中医这门学术体系，有没有自己的理解呢？ 

纪清：外界对于中医的争论有很多，这么多年以来，我在不断的体会中，我认为中医是一门哲学，把很多现象，包括社会、环境、气候、心理、工作、家庭，发病的各种因素作综合考虑，体现了中医的整体观，而且在辨证施治中，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唐晔：您说说在推拿方面的中西医运用的关系？ 

纪清：中医、西医可以互相融合，没必要非得一较长短。经常有患者拿一张片子来找我，报告显示颈突症，腰突症、椎管狭窄等——核磁共振、CT确实是能够清楚看到问题所在。但我个人以为，这和我们临床医生在临床诊疗过程中的思路与顺序颠倒了。因为同样一个问题，在不同病人身上的体现是完全不同的。举一个例子， 当拿着MRI或CT片显示颈椎间盘突出或者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来就诊时，在不同的年龄段，其症状和体征的表现是不一样的，诊断也会有差异，这时需要结合其他信息作为参考，如专科体格检查等。    实际上，当患者步入诊室时，其脸色、神态、步态都能反映出很多问题。比如面色，曾经有患者拿着颈椎MRI片子来看颈椎病，自述头晕是颈椎引起的…而实际上，这是一个高血压患者——因为从患者进来时，呈现出的是一副高血压脸色，而且在讲话时声音比较亢奋…给他一量血压，超出了正常范围。片子，有时就是“骗子”，作为医生必须“去伪存真”。   

唐晔：作为一个小儿推拿医生，您觉得需要具备的素养是什么？ 

纪清：首先是对孩子有爱心，不要嫌麻烦；其次要懂得孩子的语言。拿小宝宝来说，在不同的月份、不同的年龄，其表现出的语言、语音和眼神、动作都会有差异，尽管不会用语言清晰表达，但会用肢体来展现。比如，在做斜颈治疗的时候，宝宝的头会挤压你的手，或者抓住你的手，说明宝宝不喜欢你碰，这时就需要在手法上再轻柔一些，并不断变化手法与他进行互动。   

唐晔：做医生这么多年，有没有遗憾？ 

纪清：没什么遗憾，我经常和学生说，如果真的要做医生，那一定是要付出很多。医生压力是很大，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毕竟医生面对的是人，是人就会有不同需求，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已选择了这个行业，就要面对挑战，做个纯粹的医生。               

唐晔：推拿医生在治疗患者的过程中，通常需要耗气运气，长此以往，您怎么来保护自己？ 

纪清：其实，好的推拿医生在治疗过程中，要擅于保护自己，不断调节自己的气机呼吸，尽管手法是体现在手上，但实际上，真正在治疗的时候，医生的站位、姿态、呼吸等各方面对手法的运用和治疗效果都会产生影响。若是医生的体位姿势不正，手法运用就会增加困难，效果肯定欠佳。   

唐晔：您现在还读经典吗？ 

纪清：前段时间刚买了一套大字版的《黄帝内经》等原文经典书籍，准备重读一遍。作为一个中医医生，辨证论治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   

唐晔：推拿和按摩，您觉得区别在哪？ 纪清     很多老百姓认为，按摩是用来保健，推拿是用来治疗的。其实从历史源流来讲，两者起源不同，按摩一词出现更早。我国最早的推拿学专著是《黄帝岐伯按摩十卷》，而现存最早的推拿学专著是《小儿按摩经》，“推拿”一词则始见于明代万全的《幼科发挥》。而现在推拿已经上升到一门学科的范畴，属于中医外治疗法，是在中医学和现代科学理论指导下，阐述和研究运用手法和功法防治疾病的方法、规律和原理的一门医学学科，因此被更广泛地运用。      

采访/唐晔  编辑/吴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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