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秀华 王省 孙文龙
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无一例外。
磨难甚至灾难,几乎与大多数生命个体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于是就有了各式各样的人生答卷,殊途亦不同归的人生轨迹与归宿,这皆因每一个生命个体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对话和互动方式所致。
下面所说的这位被誉为“潍坊三宝”之一,形容为“奇人”和“痴人”的过世老人,用他91岁的生命,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样的人生轨迹?在这种人生轨迹的背后,又向世人昭示了什么样的人生价值?
当然可以见仁见智,当然可以言人人殊,但只要用心体悟,当能有所心得。
一、奇绝与奇绝之外
“潍坊有三宝,风筝、王辉、郑板桥”。在山东省潍坊市,自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就有这样一个“顺口溜”在民间广为流传。
这个“顺口溜”中说到的风筝,人们大都耳熟能详,无须赘言;至于郑板桥,那一笔自成一家的“板桥体”书法,以及极具东方人生命智慧、脍炙人口的“难得糊涂”这四个字,200多年来又令多少人口口相传,为之折服!
那么王辉,何以会被世人同名扬于世的风筝与郑板桥相提并论?
王辉先生(1925.2—2016.10)是潍坊市(原昌潍地区)二十里堡东王尔庄人。
东王尔庄,曾称吴家王尔庄,地处潍坊市区南郊,现隶属潍坊市奎文区,其村现与北王尔庄村、西王尔庄村毗邻,并称城南王尔庄,被规划为城中村。
王辉先生原本属医界人士,从医时德艺双馨。但因性情耿直,在那个人所共知的年代里被打成右派,后又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扣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身陷囹圄。
但历经人生劫难的老人没有被厄运所击倒,而是在1986年至2016年这生命的最后30年中,几近痴迷般坚持用毛笔抄书。粗略算来,他共手抄各类书籍30多部,累计超过5000万字。他保存的手写书稿,如果按照他装订成册的样式摞起来,竟然近20层楼之高;如果一一展开,竟长达15万米!
此外,他还热爱根雕艺术,从他的手中,诞生了载入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之最的根雕艺术精品。
王辉早在少年时代,就从师于书画“独步一方”的吴文之。
吴文之(1883年—1944年),字斐先,亦曰飞仙,潍坊市坊子区沟西乡小吴家村人。据有关资料介绍,吴文之酷爱书法,少时因家贫买不起纸墨,便以麻代笔,蘸水在院中平石上练字,映着月光里的竹影就地习画。习书作画,常常乐不思眠,乐而忘食。勤奋加上天资聪颖,使他的书画技艺超群。楷、草、隶、篆样样精通,隶书之八分体尤为出色。1934年,国民党潍县当局曾为其举办过画展,其作品也在南京展出,被评为二等奖。他还出版过内有48幅画的画册一辑。此后声誉鹊起,求书索画者络绎不绝,成为当时潍县文化艺术界的名流之一。
吴文之先生非常赞赏少年王辉的书法水平,曾在他的作文簿上写下了一段评价极高的评语:“字体别有间架,坚如铁石,如能锲而不舍,临池不辍,日后必以书写成名,并能独立自成一家。”
对一个初涉世事且自视颇高的少年来说,这句话对他所起的作用之巨大,当可想而知。
步入青年时代后,研习书法艺术就更成为王辉工作之余的最大爱好了。甚至在狱中服刑的近10年里,他依然坚持练习,没有笔用草棍写,没有纸就在地上划。他以行楷为主,初学柳公权、颜真卿、赵子昂,后仿郑板桥。这种“仿”的水平如何?有行家评价,认为已达到足可乱真的程度。
而他本人呢?对来自他人的这种“高仿”之评价并不怎么领情:“我就是我,我是继承了板桥的书法艺术,但不完全是‘仿’,要完全‘仿’也就没有创新了”!话既锋芒毕露,又颇有些孩子气。
这才是王辉!没有那股洒脱不羁的精气神儿,他还会是他吗?
与友人谈到他对郑板桥的书法艺术情有独钟的原因,王辉的回答脱口而出:“我特别赞赏他继承传统十分学七要抛三,不泥古法的见解”!“当然了,还有他的做人,这样一位坚韧、孤傲、不攀权附贵、胸中有浩然之气的艺术家,怎么能不由衷钦佩呢?”意犹未尽,他又补充说。
说到王辉先生书法艺术的特点,有人总结得十分生动和贴切:“他特别喜欢‘险削挺进’、‘紧妍凝重’的欧阳洵和‘骨力遒健’、‘结体劲紧’的柳公权书法,同时又精心研习郑板桥的六分半书,在汲取唐碑风骨,欧柳清健,板桥奇拙古朴、博涉诸家的基础上,又结合根雕艺术那不拘一格的神韵,形成了自己浑厚苍劲的独特书法艺术风格。纵观他的书法,端庄秀逸,寓柔于刚,刚劲不野,清健不薄,大小相间,错落有致,轻重徐缓而变化奇妙,抑扬顿挫而节奏跳跃那种奇逸之趣,超脱之思悄然于纸上,把篆书的端庄凝重,草书的潇洒豪放,隶书的雄阔灵动,楷书的高古朴茂集于一体,真可谓‘韧而美’。”(见1997年1月15日威海晚报:《中国当代手书第一人》,作者:曹秀利。)
除了书法,令王辉先生魂牵梦绕的,还有根雕艺术。
说起根雕艺术,有出土文物证明,早在两千三百多年前,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根雕艺术品,就已达到自然形态和人工雕琢巧妙结合的水平。至明清两代,根雕技艺已趋成熟。
“朽木不可雕也”,是常挂在人们口头的一句话。可在独具慧眼的王辉先生眼中,那些被人丢弃或草草变卖的枯树枝和烂树根,却可以经过匠心独运的艺术处理而“化腐朽为神奇”。
在钻研根雕艺术中,王辉先生笃信“三分人工,七分天成”之见解。为了创造出根雕艺术的精品,他节衣缩食,甚至力求将维持和延续生命的物质需求压缩到最低限度。光是买作为雕塑原料用的树根一项,就先后花费上万元。要知道,他1986年离休时,月工资才200多元!
步入生命老年的他,甚至蹬着那辆除了铃铛经常不响其它部件都响的“大国防”自行车,从潍坊市骑行百余里之遥,到沂蒙山区的临朐县,实地考察用来做根雕原料的树根的行情、种类与品质。
就这样,那些在常人眼里奇形怪状,甚至只配做烧柴用的各种树根,经他独具慧眼的精心挑选、巧妙构思和刀劈斧雕之后,被注入了丰厚的艺术内涵,成为栩栩如生、光彩照人、绚丽夺目的各种人物和飞禽与走兽。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他雕刻出神采飞扬、栩栩如生的根雕艺术珍品多达500多件。其中有仿佛被注入活人之魂魄的各种人物,也有相互依偎、情同母子的梅花鹿,还有状若扬蹄奔驰的骏马和亭亭玉立的白鹤等飞禽走兽。
更神奇的,是那具名为“万龙聚会”的根雕瑰宝。那是在1993年元月,他在某山区发现了一块形态与巨龙相似的巨型根料,于是就如获至宝般买来,先后通过脱脂处理、去皮清晰、脱水干燥等工序,然后再进行精加工、配淬、着色上漆等步骤,花费了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精心雕琢而成。此根雕长达7米,其形态不仅凸显了世人心目中龙之特征与神韵,更令人赞叹不已的是极具动感,给观赏者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趋前观赏揣摩,常令人心驰神往地联想起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通过曹操之口所说的那番话:“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据说有位企业家在潍坊风筝节展会上看中了一组精美的根雕作品,要出价50万元全部买下来,他微微一笑:“对不起,500万我也不卖”!
是的,“心血是无法用金钱计算的”,多少次呕心沥血,多少个日夜的斧砍锛刨,手上的血泡总是旧的未消新的又磨出来,甚至有时一天吃上一块梆硬的馒头,眼睛熬出血丝。所以他要完整地留下来,要“留给社会与历史,同时也给自己的人生留一份纪念”。
靠着这种孜孜不倦这种废寝忘食和呕心沥血,王辉先生的根雕艺术作品终于不但走出了那间杂乱无章的工作室乃至潍坊,而且借助现代传媒和展示平台走向了全国:1983年5月,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一行7人,专程到潍坊,历时半个月,为他拍摄了根雕艺术纪录片,播出后在全国引起轰动。此后,他的根雕作品曾先后在中国首届、第二届根艺作品展览会及其他展出会上多次获奖,展品前观者如堵,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谈起王辉先生书法和根艺的艺术水准和特点,有方家的观点独辟蹊径:“他书法之中见根雕,根雕之中有书法。”
此评价获广泛认同和广为传颂,因为它不仅言简意赅,一语中的,更将人引向更深层面的思考——王辉先生在书法和根艺这两项艺术上取得的成绩,是不是完全超越了触类旁通的技艺层面了呢?
历史给出的评价总是客观而公正。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间艺术名人大辞典》里,把王辉先生称为《中国手书第一人》。
王辉先生的事迹和手书作品,先后被《人民日报海外版》、《文汇报》、《光明日报》、《澳门日报》、《香港文汇报》、中央电视台《中国报道》等40多家报刊、电视台介绍。其中潍坊电视台为其拍摄的电视专题片《追梦》,被评为山东电视节目一等奖。
无论国内还是海外媒体,其评论出奇地一致:王辉先生用自己手中的毛笔,填补了中外名著没有中国现代手抄本的空白!
王辉先生作品被誉为“中国一绝”,其人被誉为“中国手书第一人”、“世界手书之最”。
1992年8月,他的书法作品编入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书画篆刻家作品选》。同年,他的传略被编入四川美术出版社《中日硬笔书法家大辞典》一书。
1992年9月,他的书法作品编入民族出版社的《中国当代书法名家墨迹》。
1992年10月,他的传略被收入《中日硬笔书法家大辞典》。
1993年8月,他的书法作品被编入知识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当代书画家作品集》。
1993年9月,他的书法作品在国际“正大杯”中国书法篆刻大赛中荣获毛笔书法特别奖,并入选九三国际“正大杯”中国书法篆刻展览。
1993年10月,他的传略入选《国际现代书画篆刻家大辞典》并荣获世界铜奖艺术家称号。
1995年8月,他因书法艺术成绩斐然,被授予“当代书画艺术名人”荣誉称号。
1996年10月,他的书法作品荣获中国书画人才艺术奖。
1996年11月,他的书法作品被国家人事部人才所中国书画人才研修中心评为该年度中国书画人才审评交流一等奖。
1997年,他的资料载入《世界书画家经典》,并授予“当代书画艺术名人”荣誉称号。
2000年3月,他书法长卷作为艺术精品,被结集出版于《百年经典—中国书法全集》。
2005年12月,他被聘请担任国际義之书画院副院长(永久),同年,他被聘请担任中国书法美术家艺术创作中心终身荣誉教授。
本文前面提到的那具出自王辉先生之手的“万龙聚会”根雕,与他的手抄书一起,双双被收入《基尼斯纪录大全》。
据有关人士检索,一人能同时获两项基尼斯世界纪录者,现在全世界仅有区区4人,王辉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从黄土地上走来的孩子,何以能取得这些常人难以企及的艺术成就?
他又何以被世人贴上“奇”与“痴”的标签?
二、阳光与囹圄
一个人生命中的许多选择,原本都带有某种偶然性,在哲学家眼中,这就叫做必然性存在于偶然性之中了吧。
就在12岁那年,王辉先生患过一次重病。就在生命垂危之际,家乡的一位医生想方设法,不放弃最后一点希望,终于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年幼的他就懂得感恩,更从自身的死而复生中得到了影响一生的启发——不仅是为了报答那位乡医的救命之恩,而是为了继承以天下苍生为念的济世情怀,于是便立下了长大从医的志向。
波澜壮阔的历史风云,为王辉实现自己的人生志向提供了宝贵而瞬间即逝的机遇。
1948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潍县战役并取得胜利。此时年龄已经23岁的王辉根据自己的耳闻目睹和由此做出的政治判断,抓住这一难得机遇,毅然决然地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政治抉择:参加解放军!在这个重要抉择背后,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据他了解,在这支军队中有一支叫做华东白求恩医学院的军事医学院校。如果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不就可以由此实现从医的志向了吗?
就这样,在潍县战役胜利后,王辉踊跃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4个月后济南战役打响,他作为解放军参战部队卫生救护队的一员,参加了这次著名战役,并在此后成为华东白求恩医学院的学员。
在这里顺便补充一点,华东白求恩医学院的前身,原是1944年成立的新四军军医学校。1947年1月,根据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的指示,为纪念加拿大著名外科专家诺尔曼·白求恩,新四军军医学校更名为华东白求恩医学院。由于华东白求恩医学院的校友遍布祖国各地和各行各业,他们为革命和建设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因此被称为“共和国光荣的奠基人和建设者”。而王辉,也由此跨入了“共和国光荣的奠基人和建设者”的行列。
济南战役胜利后,王辉进入华东白求恩医学院,开始了正常的学员生活。该医学院于1949年5月由华东野战军划归山东省人民政府领导,1950年更名为山东医学院。4年后他从山东医学院毕业,就业于齐鲁医院。
但童年死而复生的经历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面对生活条件相对优越的省城疾病患者,总会时不时使他联想起故乡衣衫褴褛的乡亲,并进而使他产生这样的念头:“那里更需要我!”
“那里更需要我!”究竟是福音还是魔咒?
思考和选择哪种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什么行动!重要的是王辉先生在拿定主意之后,立马毅然决然地谢绝了医院领导的殷切挽留和同事与朋友的苦心劝解,在走上工作岗位仅一年后的1954年,执意同妻子一道调回了故乡山东省潍坊市人民医院。
崭新的充满阳光充满对未来美好憧憬的生活,在年轻的王辉眼前渐次展开。
不是早九晚五而是夜以继日是废寝忘食,为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上的乡亲们诊治疾病,就因为心向往之就因为执念于此,所以他就忙碌、疲惫而快乐着。
潇洒的个性,更为他生活的言谈举止抹上了一丝不拘一格的色彩:工作时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在难得的公休日,就时不时地骑上当时社会上还极少见到的被称作“洋车子”的自行车,穿上崭新的“中山装”,偶尔还戴上一副墨镜,身心放松地到街上或者到故土的村子里兜上一圈。
因为医疗技术精湛,更因为他对患者疾苦感同身受,他的名声逐渐大了起来。要知道,在当时类似的医疗机构中,科班出身的医生本来就属于凤毛麟角,何况他还有许多患者口口相传的“菩萨心肠”呢?
奔他去看病的人多了,奔其他人看病的就少了,这就像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题那样简单。
对此,身心愉悦的王辉没有去想也无暇去想,他卯足了劲儿,就像不断迅速旋转的陀螺般紧张地工作着,并尽情享受着由此带来的身心愉悦感。
对于来自个别人的嫉妒,对人性之复杂与阴暗向来缺少洞察和防范的他,甚至漫不经心地采取了近乎恶作剧的回应方式——“有人不是说我靠衣着光鲜吸引患者吗?那我就穿上件补丁摞补丁的‘百衲衣’试试”!说做就做,他果然不顾妻子的阻拦,自己亲自动手,在崭新的裤子和上衣上补了上百个补丁,然后再去正襟危坐地面对一个个间或露出疑惑神色的患者。
衣服果然不再“光鲜”。但“百衲衣”毕竟不是阻碍患者请他诊治疾病的“防火墙”,该来求医的患者还是蜂拥而至。他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实力,但在为此而高兴的同时却埋下了祸根——生活中的许多问题,可远非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
“故意穿‘百衲衣’,就是为社会主义抹黑!”反右斗争的风暴刚在医院刮起,这句话就变成了射向王辉先生的一支利箭。
因心直口快偶尔吐出的只言片语,也可以通过刻意剪接而罗织成种种罪名!
于是王辉先生在1957年被打入“右派分子”的行列,继而被送去山东省淄博市王村劳教所接受劳动教养。
世道。人心。命运。
事实上这只是王辉先生人生厄运的开端,此后的打击接憧而至:
1966年,他被解除劳动教养,开除公职。
1970年5月,他又以反革命罪被判刑10年,锒铛入狱。
至于被判反革命罪的具体原因,有的媒体在报道这一件事情时含糊其词地以“态度问题”一笔带过。根据王辉先生亲属提供的资料,有两种具体说法:一是当时的“造反派”在抄家中,找到了他童年时代的一个日记本,而这个日记本上有他根据老师命题所写的一篇有关三民主义与青年的作文。抄家者据此指责他的政治倾向有问题,他则据理力争,因此便产生了所谓的“态度问题”;二是他在学生时代就痴爱毛笔字,老师在他的练习本上写出了“坚持不懈写下去,将来必定能成才”的鼓励性书面评价,凑巧而不幸的是,在这个练习本上同时出现了他练字时无意写下的具有日本奴化思想的一句话,尽管这些话在当时的大街上随处可见,但抄家的“造反派”却一口咬定那些字是他解放后写的。就因为他极力反驳,也就同样产生了“态度问题”,因此就被判现行反革命罪而入狱了。综合各种资料来源,其后者的概率当更大一些。有研究王辉先生生平的人曾经试图通过查阅相关档案来还原真实原因,但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必要,在那个连无意中打碎一个领袖瓷像都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年代里,给人戴上这顶帽子,实在是不需要多少理由的。
好在在被关进监狱9年后的1979年4月,他终于被彻底平反,无罪释放,恢复公职,还获得了国家赔偿。
给王辉先生最惨重的打击的,并非身陷囹圄,而是来自精神上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摧残。
不必说被粗暴地剥夺他所珍爱的为患者诊治疾病的权利。
也不必说性格孤傲的他被在各种场合遭受的人格羞辱——1966年文化大革命风暴袭击到潍坊,二十里堡镇东王尔庄村的红卫兵给他戴上一顶一米多长的白纸高帽游街,逼他走一步喊一句“我反攻倒算”!“我为我父亲喊冤”!
更不必说遭受的惨重物质损失——在1968年他被抄家,积攒多年的12箱共300多张名人字画被人抄走。其中有黄庭坚、米芾、唐寅等历代书画大家的佳作!要知道,那都是用多年来他和亲人们省吃俭用,一分分攒下的钱,从当时的收藏家手中买来的堪称无价之宝的艺术珍品啊。
对他精神最惨重的打击,是妻离子散的人伦悲剧!
就在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锒铛入狱的5个月后即1970年10月,与他恩爱有加、相依为命的妻子,为了四个孩子的前途不受连累,不得不含泪与他解除了婚姻!
据王辉先生的亲属介绍,妻子与他离婚前虽有万般不舍,但决定取舍的最关键因素却难以忽视——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里,如果妻子不改嫁他人,四个孩子连学都无法上成!
为了后代的幸福,自己可以承受任何的不幸和苦难!在这个单选题上,无论王辉先生还是他的妻子,答案都完全相同,尽管两颗心都在流泪,都在滴血。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家庭解体了,王辉先生的心也活生生被撕成两半了!
据熟悉的人回忆,连续许多天,他整个人就像失去灵魂的空壳,呆呆地坐在牢房冰冷的地板上,不吃不喝亦不睡觉,只是嘴里偶尔喃喃地嘟囔着那句说过无数遍的话:“她走了,她们都走了......”
其状之惨之痛,不仅令同牢房其他的“犯人”不忍直视,甚至连那些时时注意“站稳阶级立场”的看守人员,也用在他的碗里多舀一勺菜汤,多放一块玉米面饼子来表示他们对他的同情—即使在黑暗的牢房里,也有温润的人性之光在闪烁。
及至沉冤昭雪后,已然物是人非。
生命个体的悲剧,是更大范围悲剧的一个缩影。荒诞的背后,折射的究竟是什么?
在被平反出狱的几年之后谈起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王辉先生深有感触地说:“万幸的是我还有一种念想,那就是写字”!
“写字”?
对了,又是“写字”!
他痴爱且一直孜孜不倦地研习书法艺术的行为,既给他带来牢狱之灾,又使他不但以此击败了精神与肉体上堪称致命的双重摧残,更成为他人生晚年生命之火大放异彩的主因。
巧合还是机缘?幸运还是厄运?
但凡要活下去,那层笼罩在命运之上的神秘面纱总会被渐渐揭去。
既然“写字”已然成为人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那么自然须臾不可或缺。
狱中自然没有现成的纸和笔供他使用,那就托探视他的亲人和朋友代买。如果被看守没收了,他就用手指或小木棒在地上写。
或许是上天见怜吧!有一次同牢房一个狱友得了疾病,王辉的医学知识和技能竟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被派上了用场——在他的指导和帮助下,那位“半瓶子醋”的狱医居然使患者转危为安,于是狱医立功受奖,王辉之“王大夫”的称谓也随之被传开。以此为发端,监狱管理方开始经常找他协助狱医为生病的犯人诊治疾病。
因为做出了这一“特殊贡献”,他被没收的纸和笔,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有人说,“人生的破洞,也是阳光照进黑暗的入口”,诚哉斯言!
三、“辉”、“挥”之辩
查阅王辉先生的资料,有心人可发现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现象——他的本名是“王辉”,但他特别喜欢用“王挥”这个名字来自称。在相关媒体的报道中,有的将“王辉”与“王挥”并用,还有的将后者称之为“别名”。
其实如果细细探究当不难发现,“辉”与“挥”虽一字之差,但却是打开王辉先生丰富的精神世界大门之奥秘的钥匙。
有老先生的最喜欢的工作格言为证:“人生能有几回搏,留得光彩照人间”!只有通过拼搏才能让生命迸发光辉,这里的关键字是“搏”,当与“挥”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有老先生的言志诗作为证:“无虑无忧亦无求,何必斤斤计小筹。清风明月随意取,绿水青山任邀游。秦皇汉武俱往矣,唐宗宋祖逐水流。唯有风流春常在,潇洒神奇万年秋。”无论从言志还是抒情的视角看去,透过彻悟人生之潇洒与豁达的字里行间,读者亦不难读出不屑于“计小筹”而是执意于拼搏的胸襟、格局与品位。
有老先生最喜欢的“求实奋进”四个字为证:谈到他的书法作品,他曾经坦言:郑板桥的代表作品是‘难得糊涂’,我的代表作是‘求实奋进’,我希望死后人们提起我,便想起‘求实奋进’这四个字。”
有老先生与亲人、朋友和媒体人对话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为证:“以前人死是留座坟,现在人死冒阵烟,可是在世上生活了一辈子不能什么也不留下,应该给后人留下些东西。”
还有两个字的不同偏旁结构和含义为证:“挥”的部首为“扌”,字面释义为摇动、舞动、拂去、抹掉等。而后者呢?两相对比,当一目了然——只有通过挥别过去卸下沉重的精神包袱,才会通过“求实奋进”给后人留下点东西,才能让自己的人生产生光辉!
那么王辉先生孜孜以求的给后人留下些东西的具体指向是什么?
纵观老先生的生命历程,他从初解世事起,所喜欢的一是医学,这点前面已经做过交代,其二呢?当然就是“写字”了。
并非不可设想,如果没有被打成右派更没有深陷牢狱之灾,以王辉先生的才气、志气和定力,他绝非没有成为一代名医巨匠的可能。但莫测的命运,把他这条成功之路给堵住了,堵死了。
但是,任何不甘于做凡夫俗子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超常的意志力,且都有最大限度地将这种意志力转化为具体行动的能力。从王辉先生身上,这一特点凸显得尤为突出。
不妨说得具体一点,尽管行医与写字皆为王辉先生所热爱所痴迷,但从事两种事业的个人行为空间却有天壤之别:从事前者,必然会受非自己所能发挥作用的严苛条件所严格限制,其中的道理当不言自明;而后者就不同了,即使在监狱里纸笔被没收,总还有树枝之类的东西吧,还有自己的手指可以“写字”吧?
当你了解到王辉先生在狱中用小树枝在地上“写字”,用手指在自己的大腿上“写字”的情形,相信你不仅会产生悲愤、悲痛、悲壮和悲悯相交织的复杂情感,你甚至会联想到那火热的岩浆,在奔涌着寻找自己的突破口!
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实中来。
1986年,根据国家有关规定,王辉先生从潍坊市人民医院副主任医师岗位上退了下来。那时医疗机构尚无退休医生返聘制度,自由执业更无从谈起。在那种情况下,王辉先生一生志趣中行医和“写字”的“双轨制”,就不能不窄化为后者“写字”这条“单行线”了。看来,先生晚年的痴情于抄书,既有个人志趣的因素,也有命运轨迹的束缚使然。
在离休后不久的一天,他无意中从《文汇报》上读到一条消息,说某地一名铁路职工用3年时间抄写了一部《红楼梦》长卷,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其实在那个时候,王辉先生已经手抄了《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多部中国古典名著了。但这条消息却重重地戳到了他神经的兴奋点:由此更加清晰地找到了践行“求实奋进”之志向的途径和方向,那就是要超越所有的今人、古人,用自己潇洒的板桥体去抄写10部、20部乃至上百部历史上的鸿篇巨著,填写古今中外历史上没有现代手抄本的空白。
说干就干!拿定主意后,他立马到百货公司文化用品专柜前问售货员:“最好的宣纸和小毛笔是哪种?”对方拿给他看,“纸我要一万张,笔要1000支。”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买家?售货员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愣在那里好久才回过神来,把仓库里仅存的850支毛笔、100瓶墨汁和全部纸张摆在柜台上,这一次的花销就是6000元。王辉欢天喜地地雇车,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宝贝”拉到家里,然后孩子般爱不释手地看着,抚摸着,笑得半天合不拢嘴。
然后,就是正襟危坐,挥毫泼墨了。从1986年至2016年辞世前的30年里,王辉先生闭门谢客,每天都坐在书案前,不分昼夜地抄写,不分昼夜地追寻那个“填写中外历史上没有现代手抄本的空白”的梦。很多时候,每天抄书时间长达15多个小时,抄写字数在8000到10000之间。在先生辞世后家人清理遗物,在其中发现两大纸箱被磨秃了头的毛笔头!
王辉先生是从被定位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副主任医师位置上离休的,其经济收入在当时板上钉钉地属于高收入阶层。但由于把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到抄书上,物质生活就精简到维持最低标准上去了。
他住的房子里到处堆满了纸张笔墨,甚至连厨房里也堆满他精心装订好的手抄本,造访的客人来了连落脚的地方都难以找到。
曾经有采访的记者,在他的厨房里看到半锅吃剩下的炒白菜和碗里吃剩的已经硬邦邦的半块馒头,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清苦?他笑笑说:“一个月生活费50元就足够,花多了不是浪费吗?”他还习惯了一种吃饭方法且乐此不疲—白开水泡“火烧”(当地一种烘烤干的面食),用咸菜下饭。在他看来,这样既节约时间又节约财力。甚至连一副6角钱的眼镜,也一直在鼻梁上挂了20多年,尽管镜架因断裂而缠上了胶布,他还是怡然自得地戴着它抄书、雕刻根雕和接待媒体记者的采访。
舍得舍得,有得有舍,有舍有得。
正如本文前面所说,王辉先生的书法,从学习柳公权、颜真卿和赵子昂开始,后仿郑板桥且几近乱真,许多书法大家都对他的书法艺术水平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也有的业内人士从专业角度,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但在王辉老先生看来,就如同他的为人潇洒一样,在挥毫泼墨时也不墨守成规——“我就是我,可以师法大师但不会食古不化”!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总让人联想到先生所钟爱的“王挥”这个名字中的“挥”字,由“挥”字而联想到先生让负面情绪“清零”的挥别过去,伏案挥笔泼墨时的挥洒自如,凝神雕琢时的挥汗如雨,直面方寸天地却极具挥斥方遒之感的澎湃激情!
不知老人家是否读到过鲁迅先生当年说过的话:“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血。”这不是王辉先生忘我为这个社会进行奉献的真实写照么?
四、活着与死去
对人来说,最可宝贵的当属生命,但当人不堪压力,真的感觉生不如死的时候,就会自觉地选择死亡,那是一种唾手可得的永久性解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假如离开生命个体的具体遭际和抉择,去争论选择自杀到底是怯懦还是勇敢,那恐怕就陷入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般的诡辩式争论了。
命运的接连打击,曾经促使王辉先生产生过自我毁灭的念头。老年心情归于淡泊的老先生曾经对亲人和造访者坦言:“我5次把成瓶的安眠药放在枕头下,吃上半瓶就没有今天了。”
质言之,一个人命运多舛甚至多次步入人生困境甚至绝境,自然有其自身的因素在。
问题的关键,则是如果像许多人般苟活于世,活得乖巧、圆润而通达,如此自然不会有肉体被摧残精神遭劫难的经历,但那究竟是活着还是在生活?
由此延伸开来且无法绕过的问题是,从人类社会文明进程角度来看,上述哪类人对推动人类文明进程所起的作用更大?
而不屑于与苟活者为伍的王辉先生,不仅活出了自己,更可贵的是在屡遭劫难后,从精神层面上超越了一个受害者的身份——他通过将个人恩怨情仇无条件地让位于家国情怀,从而超越受害者之身份定位,实现了从世俗精神城堡的悲壮突围!
虽然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他为何不但不刻意强调、渲染个人受害者身份并耿耿于怀,反而是以坦然甚至感恩的心情去面对过去和未来?其原因就在于此。
“无意插柳柳成荫”,也许连痴迷于书法艺术和根雕艺术中不能自拔的王辉先生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种对受害者身份的自我超越,竟无意中扩展了个人命运的选择空间!
要知道,一个在肉体上死亡的人不会复生,但一个在精神上曾经几近被杀死过的人呢?要么因失去魂魄而沦为行尸走肉,要么他的精神就很难再被生活中所遇到的打击所击倒了。
历经劫难,支撑这位可敬的老人活下去的精神力量,当然是“求实奋进”的自我要求和期许,但用全部生命和心血去践行的这四个字的背后是什么?
是爱——爱生活,爱艺术,爱这片生养于斯、安身立命的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老先生通过用义卖书法作品得来的钱捐助希望工程的事情,似乎有助于人们对上面的分析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1995年,他通过阅读报纸了解到,有些偏远地区的适学儿童因贫困而辍学。
在别人,可能是会一带而过,可能会过眼过耳不过心,甚至充其量不过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附带一声怜悯的叹息而已。但他不同,他是王辉!于是这件事情就钻进了他的脑海,挥之难去。有那么几次,他与儿女们的谈话都不知不觉地绕到这个话题,并且联想到当年自己上学时父母如何节衣缩食的情形。
于是就开始行动。
其时在1995年夏天,从不卖字的王辉先生竟然突破了自己设下的“禁区”,借他的展品被有关部门布展之机,冒着难耐的酷暑,挥毫写下100幅“求实奋进”的条幅,然后进行义卖,义卖所得26000余元人民币,被他一分不剩地捐献给了“希望工程”。后来有记者问他当时捐献的动机,他说“我从报纸上一看到失学儿童的文章就掉泪。人生能有几回搏,留得光彩照人间。什么是光彩?盖几所希望小学,救济一万个失学儿童,这就是光彩。”他曾经对采访他的记者发誓,要写出一万幅“求实奋进”的条幅,作为对失学儿童的捐助!后来因年老体力不支未能实现这一愿望,一直成为他心中的憾事。
“让世界充满爱”,是无数人苦苦追求的人际关系之佳境。
但事实上呢?仇恨的野草不也在荒芜的人之心田上疯长?于是就有了人际关系的暇眦必报、尔虞我诈,于是就有了无穷无尽的相互防范和互相猜忌。
还有必要提及王辉先生的根雕艺术。
在大量的相关报道中,王辉先生对根雕艺术痴爱的根源,源自他对这一创作领域艺术之美的向往,这当然不能说错。但颇令人深思的是,他的根雕作品中,最多的是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龙,而籍以进入基尼斯之最的代表性作品,恰恰是那具名为“万龙聚会”的根雕艺术精品。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王辉曾经创作了一首以龙为题材的诗,在那首不长的诗作中,“龙”字就出现了64次!
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中国人历来以“龙的传人”自我期许。王辉先生痴迷于根雕艺术,是不是因为心目中有龙的情结在?联系老人家历尽劫难但对国家民族的热爱痴心不改之心路历程来看,答案不应该是否定的。
谈及王辉先生丰富的精神世界,有专家曾经与老人家的名利观相联系。中国人尤其是中国优秀的士林中人,历来就对名节与名声极为看重。就拿他最为钦佩的郑板桥来说,一生最爱画竹,其实不也是借此凸显竹之“节”么?纵观王辉先生对其艺术追求的见解与实践,可见他对这一优秀文化传统自觉或不自觉地坚守与继承,更极易使人想起于右任手书的名联——“计利应计天下利,求名当求万世名”!
也许还有必要重提一下由潍坊电视台为其拍摄,被评为山东电视节目一等奖的电视专题片《追梦》。《追梦》,多好的名字!
王辉先生心中一直珍藏着一个“梦”,他在用常人眼中的“痴、怪、狂、倔”之行为,聚集起自身所有的生命能量,“求实奋进”地去追逐这个梦!
谈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王辉先生曾感叹地说:“一个人只有从哀怨中挣脱,从绝望中爬出,勇敢地扬起生活的风帆,在命运的波涛中搏击前进的时候,才能真正体验到生命的价值和享受到勇敢生活的乐趣。”
是的,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一个实现了精神涅槃、浴火重生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厄运和邪恶的力量能够摧毁他了。
在这类属于真正的社会精英的灵魂深处,都会珍藏着一个常人所不具备的“能量转换器”,因了这个转换器的运转,所有所有的负能量,都能够被转换为推动人类社会前行的正能量!
所有所有的打击都经受过了!一个被厄运一次次推入绝境的人,一个被绝境挤压后依然矢志不渝的人,一个因顽强生命力而不断创造和丰富自己故事的人,一个与众多精神侏儒判若云泥的大写的人!
纵观王辉先生的一生,是不幸却也是幸运的——因了超出常人的意志力,历经劫难的先生依然找到了释放生命能量的通道。这条通道不仅可以最大限度地释放生命个体的所有能量,更通过这种释放,将自己的人生追求和济世情怀,统统物化成了一件件艺术珍品!
他把这些艺术珍品留给了身后的社会,而这些艺术珍品呢,不就是这位可敬的老先生之生命的延续吗?
一如他生前所念念在兹的心愿,透过眼前这些书法和根雕精品,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有个名叫王辉的人,曾经来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儿。这是一个不屑于充当时代看客的人,他用常人难以企及的拼搏诠释了“求实奋进”的深刻内涵,从而为这个世界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艺术珍品和精神财富。
“求实奋进”!这极具时代意义的四个字,这已然成为时代最强音的四个字,不是这位可敬的老人留给身后世界的最宝贵礼物么?
“我希望死后人们提起我,便想起‘求实奋进’这四个字。”在他驾鹤西行之后,这一遗愿已经变成了现实!
如果死而有知,先生当含笑九泉。
如果死而有知,先生定然会深情地凝视着我们!
先生定然会用深情而略带忧郁的目光,凝视着这块带给他憧憬与梦想、激情与向往、荣耀与厄运的热土,凝视着这方热土上的亲人,以及非亲非故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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