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郑东 |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五四五

这是一次旷日持久的

寻医之旅

晔问

问尊严，问名声

问灵魂，问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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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介绍

蔡郑东，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贴专家，上海市领军人才，现任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主任，上海市骨肿瘤研究所所长，中华医学会骨科分会委员、中国骨科医师协会委员、中国康复医学会常务理事、上海骨科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上海骨科医师协会骨肿瘤学组组长、中国抗癌协会肉瘤专委会常委兼骨盆肿瘤学组组长;中华骨科杂志、国际骨科学杂志及中国骨与关节杂志编委。

临床特色:骨肿瘤外科和人工关节外科。擅长骨盆、四肢、脊柱和骶骨肿瘤的切除与重建;人工关节置换和翻修术;骨与软组织肿瘤的微创和综合治疗。在骨肿瘤基础和临床转化做了大量工作。曾获中华医学科技一等奖、上海市科技进步二等奖、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上海医学科技一等奖;国家重点研发基金、国家自然基金、上海市科委重点项目等;近年发表SCl论文68篇;主编专著《骨盆外科学》、《实用骨肿瘤学》等6部。

采访笔记

当他十六岁还是一家半导体厂的电焊工时，他觉得已经十分满足，他想，就在这家厂里干一辈子，把青春献给厂。“根本没想到，四十多年后的人生际遇波澜起伏，因为恢复了高考。”

蔡郑东，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贴专家，上海市领军人才，现任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主任，上海市骨肿瘤研究所所长。

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向往天体物理，憧憬研究天文行星的他，阴差阳错穿上了军装，拿起了医学书。

他在长海医院骨科干了二十多年，又是一个意外，他决定卸下戎装，在第十人民医院证明自己，不到三年，把年手术量不过一千台的骨科，带到了七千台的高度，做好了完整的学科建设，带出了一支能征惯战的梯队。

他又一次离开了，这次他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在第一人民医院。“已建设好了学科框架，骨科成立了创伤骨科，关节外科，脊柱外科，骨肿瘤，运动医学，足踝外科六大亚专科，精兵强将分别坐镇，手术量从两千台，上升至八千台。”

带弱队，建学科，成了他近十年的关键词。他说，感恩领导的支持，如果没有惺惺相惜的默契与信任，所有努力都是徒劳。

“其实，我已经很幸福了，我经过文革，半夜里被抄家的造反派从床上拎起来，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批斗示众，我知道生逢乱世的卑微，而眼下，是伟大复兴的时代。”

他是江苏东台人，他的家乡出过写词的晏殊，说书的柳敬亭，造反的张士诚，还有一代名相范仲淹。他经常读范仲淹的散文，读着读着，就热泪盈眶。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实，他的一生中，乐字从来就不曾跟他结缘，倒是忧字，如影随形。”

我点头。我知道范仲淹两岁而孤，家道贫寒，生计无着，母亲改嫁，他的少年时代是毫无快乐可言的。后来去南京投师，断齑画粥，冷水沃面，寒窗苦读，终于高中进士。此后一生四贬州郡，却因忧生爱，泰州筑海堤、江淮赈蝗灾、苏州治河水、开封粛政纪、饶州免贡茶、延州拒强敌，桩桩件件，青史留名。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常常回味范文正公的这句话。”他说。

“命运是什么呢？”我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命运就是，在你不经意是时候，戛然而止，或者未完待续。

我理解他。这个年龄与阅历的他，应该是随机应变但绝不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亦不会随心所欲。那些曾经的伤害、误解、背叛和离别，对他来说，只是这个世界温柔补偿的序曲。那些星星点点的微芒，终会成为燃烧生命的熊熊之光。

“我们都曾不堪一击，我们终将刀枪不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说。

1

造化弄人

“秋天响亮频闻鹤，夜海曈昽每见珠”范仲淹曾这样描绘江苏东台美丽富饶的场景。1961年，蔡郑东就出生在这江南渔米之乡。

因为父亲姓蔡，母亲姓郑，再加以故乡的一抹温柔，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

1977年，蔡郑东16岁，高中毕业。“那个时候四人帮刚刚粉碎，我毕业以后进了东台市半导体厂当工人。在那里当了一年电焊工。当时觉得总算有份城里的工作，没有农村那么艰苦，又有城市户口，一个月拿15块钱，挺好的。”

1977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个年头。蔡郑东既没有准备也没有复习，就这样上了考场，本来只想着随意一试，不曾料到居然被一所农学院录取。但蔡郑东并没有去报道，这在当时是不可思议的，说起原因，只有三个字，不喜欢。

1978年的夏天，蔡郑东这一次用尽全力。在填志愿时，蔡郑东说，因为他对宇宙感兴趣，所以填报了南大天文系和北大天文系。“高考志愿一共可以填五个，除了南大和北大，我的第三个志愿填了第二军医大学——那是被我的物理老师鼓动的，随手一填。”

天意弄人这四个字，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发生在他身上。

二军大提前招生，学校提前拿走了他的档案。于是，蔡郑东和他仰望星空的梦想失之交臂。那时蔡郑东17岁，作为部队里第一届从地方招收的大学生，进入第二军医大学。

在大学的前两年，蔡郑东对医学提不起兴趣。“有过离开的念头。我一直认为我更适合去做科学家，而学医太死板——那时候学解剖，全身200多根骨头，600多块肌肉，全靠背。”

事情的转变是在大学的第三年。从课堂慢慢转向临床，让他开始认真地思考未来成为医生的可能。“大三的时候，我开始慢慢有了自信，兴趣就一点一点积累起来。”

1983年7月，蔡郑东以全军第三名的成绩毕业，进入长海医院骨科。

2

逐渐成熟 

蔡郑东的老师是刘植珊教授。

“老师是1920年出生，解放前曾在国军74师当军医，张灵甫孟良崮一战饮弹自尽以后，他被俘，之后投诚参加解放军，解放后就一直留在长海医院。”

刘植珊教授的手术以快著称，他以三大手术在全国闻名：骨盆肿瘤、骶骨肿瘤、异体半关节置换术。“刘教授是山东人，性如烈火。我到骨科的时候，他已经62岁了，但依然火爆脾气，他心里着急，极其迫切地想把因为文革耽搁的10年抢回来。老师是急先锋和霹雳火的性子，容不得学生懒散，所以，跟着他压力巨大。”

因为老师的缘故，蔡郑东开始关注并最终选择了骨肿瘤作为研究方向。“受老师影响，我觉得骨肿瘤疾病有很多未知的、尚未解决的难题，至今仍然是这样。而且，肿瘤对医生的要求很高，必须掌握全面的知识——除了手术，还有肿瘤内科、基础研究，放化疗、放射影像学等。骨肿瘤这个学科的特性决定了，医生将接受终身的挑战，我愿为之一战。”

在长海医院，最让蔡郑东印象深刻的手术，是一次骨盆肿瘤大出血。

病人身上一共换了38000毫升血，而一个正常60公斤体重的人，全身一共是6000毫升血，这就意味他的全身换了将近6遍血。“这个病人来自是贵州，做半骨盆置换，手术做了八个小时，止血纱布用掉300多块，而正常情况下，只需十几块。“术后我感叹，人的生命力是意想不到的坚韧，他当时将近50岁，手术第二天就能跟我说话，后来慢慢痊愈了。”

蔡郑东表示，骨盆肿瘤手术风险很大，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第一，骨盆肿瘤中恶性肿瘤多；第二，骨盆部位非常重要，对功能的保持要求非常严。并且重建骨盆功能非常复杂，所以对医生的要求和挑战很大。“我喜欢做有挑战性的手术，其他骨科标准化的东西可以上千次重复，但是骨盆肿瘤几乎不重复。”

蔡郑东在长海医院工作了27年，对他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生阶段。“我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长海，青春是献给部队的，我也得到了成长，从一个学生，逐渐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

他认为，最重要的是人格的培养。“在部队环境中成长，让我变得执行力强，工作有激情，守纪律，讲政治。还有，面对逆境的坚韧、坚持的勇气——成长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在逆境中的自我调整，坚持奋斗是很重要的。”

2009年3月1日，蔡郑东脱下军装，离开长海医院。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这段日子，他说，是成熟。

3

学科框架 

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向蔡郑东伸出橄榄枝，他与时任院长王兴鹏是同乡。

“长海医院一切都已经成熟，蒸蒸日上。但是，当时十院发展刚起步，王院长希望我去开疆辟土，建立新的功勋，他给我的是一支基础薄弱，条件落后的队伍，他知道我的性格。”蔡郑东去十院做了骨科主任。当时他想，一共58张床，十来个医生，一年900多台手术，如果能这支团队带起来，是一个更能证明自己的方式，比单纯完成一台手术，成就感强多了。

在十院，蔡郑东做了四件事：做出科室特色、打造影响力、提高服务质量和控制医疗价格。

“科室一定要有特色。我们主攻骨肿瘤、脊柱微创、关节运动医学；而且，我们在服务上很有人文关怀——我们的肿瘤病人要是去世了，在上海的，我会亲自参加追悼会，在外地的，我一定委托送一只花圈；十院病人大都是普通老百姓，一定要把费用控制住。让病人觉得，在十院骨科也能得到很好的服务、很好的医疗质量，而且价格还比较公道。”

通过这些努力，十院的手术量从一开始一年不到一千台，到他离开时候的7500台。人工关节手术从150台到如今的1200多台，上海市排名第三。脊柱手术上海市排名第四，从68台，到如今1500多台。

蔡郑东在十院四年半的时间，如果用一个词去形容，他说，是收获。

后来随着王兴鹏院长的调任，他跟着来到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那是在2014年的1月。“来了以后觉得，这里的骨科不强，两院加起来手术量不到2000台，跟第一人民医院的品牌不相称。王院长欣赏我有带弱队的经验和激情，希望我能再一次证明自己。”

他碰到的又是一个不一样的氛围，一个新的挑战。

“这个挑战是，怎么调动科室的凝聚力和积极性，这很难。很感谢医院领导——王院长到任后，医院搞了人才建设纲要这一顶层设计，所有医生重新述职，进行岗位评定考核。比如一年中看了多少门诊，做了多少手术，写了多少文章，培养了多少学生——量化后打分。这一顶层设计，为我们科室的建设、学科建设奠定了一个很好的抓手。我刚接手的时候，搞了主诊负责制，三个医生一组，签订目标责任书，年底考核。另外，我加快了年轻医生的培养。”

蔡郑东说，他这几年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把学科框架搭建起来。“创伤、脊柱、关节、骨肿瘤、运动医学、足踝外科——我们有六个亚专科，每个框架都配备人才梯队。”

蔡郑东很喜欢范仲淹的一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到了一定的年龄了，名利地位已不看重，我也不需要挣太多钱，孩子都独立了，那么，我能够做什么呢，就是把学科做好，特别是要培养年轻人，这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生目标。我经常说，从医几十年了，功利之心早就风轻云淡了，但是培养后人的责任，是不敢忘怀的。”

说到命运这个词，他说，命运是奋斗。“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你是怎样的奋斗，你就会有怎么样的命运，无论结果好坏，奋斗了付出了，你也就了无遗憾。”   

口述实录

唐晔  

蔡教授，当初脱下军装，对您来说很不舍？

蔡郑东

是的，军装一共穿了32年——军校5年，从医27年，情怀一直都在。在我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从来不看军事新闻——不愿意触动，也很舍不得，毕竟在部队成长，极有感情的。

唐晔  

说说您在十院碰到的困难？   

蔡郑东

当时没有病人——谁会到十院看骨科呀，老百姓不信任。所以最初，我自己在急诊室和门诊把病人留住，收进来了病人我亲自去关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开了一辆别克商务车，带着十院的医生到浙江、江苏和安徽的医院跑，向那里的医生宣传十院的骨科，请他们遇到疑难复杂的病人，输送到十院来。

唐晔

那个时候您已经49岁了，勇气都还在？

蔡郑东

我有激情，我要证明自己。我后来自己总结，能够成功的原因实际上很简单，第一是领导支持；第二是减少私心，心底无私才能带动别人。

唐晔

请问您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呢？

蔡郑东

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把市一的骨科再上一个台阶——不单是量，还要人们对市一骨科的认可，我希望在我的任期内，市一骨科能成为上海市重点学科甚至是国家重点学科，这是我一直奋斗的目标。

唐晔

离这个目标远不远？

蔡郑东

我想离上海市重点学科不远了——我们的骨肿瘤已经是上海市重点学科了，我希望整个科室成为上海市重点学科，甚至是全国重点学科。学科建设是一个系统工程，是几代人努力的，在我这一站，我希望给后任提供更好的基础，无论是学科框架，无论是人才培养。

唐晔

我知道，您的科室同梅奥、MD Anderson、哈佛等国际顶尖的医学机构都有很好的合作。

蔡郑东

是的，国际化是趋势，现在是一个多极化社会，国外先进的技术，先进的理念必须要学习。我们科室大部分年轻医生都在国外经过培养，包括梅奥等。二十多年以前，年轻医生在国外学先进的技术，设备，今天更重要的是学习理念。实际上，我们的国力很强大，但医生自主创新还是比较弱的。

唐晔

在骨科整个领域，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做的事情，比如康复。

蔡郑东

对，医院马上要有一个大骨科的概念，这是王院长提出来的，叫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临床中心，它由我们骨科与康复科组建起来。中心成立了以后，严重的病人在康复科的康复病房进行康复。这个方向毫无疑问是正确的，是有利于病人的，肯定要走下去的，但是具体实施中肯定有很多困难。不过，办法总归比困难多。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把这个大骨科的框架搭建起来，给骨科的学科建设搭一个很好的平台，给将来的发展提供便利，我想在市一医院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唐晔

您怎样看待您的人生，您觉得，一路走来有没有最大的遗憾呢？

蔡郑东

我想，我的人生还是幸运的。我遇到了一个好时代——能够参加高考，比起父辈来说，可以用知识改变命运；在工作上，我又遇到了好的导师，引领我成熟和精进；遇到了好的领导，总是支持我砥砺前行；遇到了好的团队，我们并肩作战，拿下一个个横亘在面前的难题；还有我的那些可爱的病人，他们的信任是我迎接挑战的最大动力。

这么多年，遗憾总是有的，最大遗憾是，我觉得我应该能培养更多的人，在技术创新方面走的更远。但是现在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有点力不从心，我总是想起曹操的那句诗，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现在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采访 | 唐晔  编辑 | 吴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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