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马偕医院管理信条“宁愿烧尽，不愿锈坏”

为什么台湾马偕医院的信条是“宁愿烧尽，不愿锈坏”？作为院长，跟着前辈足迹40年一路走来，我有了体悟：医生的热情，从看见被需要者的苦难里滋生，因而迸发出的巨大能量，便足以“烧尽”一生。

我和马偕的缘分

我的母校台北医学院在第九届之前，没有固定见习、实习的合作医院，我是第一届和马偕医院固定下来合作的医学院学生。从1972年大六开始，我在马偕医院担任见习医生，然后是实习医生，服役后又成为马偕住院医师。

我的女儿在这里由我亲自接生，我的祖父、父亲都在这里治病，也在这里去世。我想，自己人生的句点，也将会在这里画下。我在这里看到生命的起落，体会爱人如己的真谛，也在这里遇见耶稣基督，成为一生的信仰，成为基督徒。

我既是这里的医生，也是这里的病人；既是医院的管理阶传承责任层，也是医院服务的对象。

这么长的时间在马偕医院服务，我经常思考两个问题：为什么马偕的信条是“宁愿烧尽，不愿锈坏”（rather burn out than rust out），“烧尽”是一个多么负面的词？年轻的马偕牧师在他28 岁的时候，是怀抱什么样的感动与热情来到台湾服侍与奉献，最后埋骨在台湾？

马偕牧师曾在他的日记本中写下：“我再次与你立誓，就是痛苦至死，我一生也要在此地……被你差遣，愿上帝帮助我。”其后，马偕医院的前辈历次开拓新局。1912 年，宋雅各医生将淡水偕医馆迁移至台北，并命名为马偕纪念医院；1923 年，北部台湾医疗传道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戴仁寿医生来台，开始麻风患者的诊疗；1960 年，罗慧夫医生接任院长，将医疗设备、医疗服务、医生培育和任用制度现代化。前人代代相传，以爱灌注最冷僻弱势的领域，包括照顾麻风患者，成立小儿麻痹重建中心、协谈中心，进行自杀防治，首创加护病房，进行唇腭裂整形，首创烫伤病房等不求回报的医疗服务。

对弱势群体投入最大的关怀

2014 年，台湾社会发生了震惊世界的高雄爆炸案，这宛若人间炼狱的情景，唤起所有老马偕人30 多年前即1979 年台北市抚远街大爆炸的悲恸记忆。那时，整个公寓被夷平，33 人死亡，许多伤员伤势严重，焦急的家属甚至一到马偕急诊室就双膝跪下，哀求我们收治，原来他们已经转了好几家医院却由于种种因素被拒收，马偕义无反顾地担起重任。因此，高雄爆炸案发生后，我也立即要求医院烧烫伤病房团队待命，准备随时担起后援工作。马偕同人们一定常听我说：“当社会需要我们，我们要如何回应？”1982 年内湖福田煤矿发生矿难，受伤矿工因煤气外泄无法救出，马偕同人直奔灾难现场，奋不顾身地深入地下1180 米深处，冒险在黑暗中摸索救人。当时是在先父台北市市长任内，颁奖给马偕医院的市长就是先父。

一棒又一棒，挑起最乏人问津的重担，在每个时代的危难现场留下足印，建构起这家医院的核心价值。跟着前辈的足迹40 年一路走来，我应该具备了诠释的资格，马偕牧师的热情由看见被需要者的苦难里滋生，因而迸发出的巨大能量，足以“烧尽”一生。

当我获悉自己罹患癌症时，第一个问题便是有没有能力再胜任马偕院长，如果没有足够的体力与精力将马偕精神延续下去，或为了接受某种马偕无法提供的医疗而至他院治疗，那就是我无法再为马偕燃烧自己的时刻，亦便是我没有资格再承继光荣的使命，该卸下这个职务交由更适任的人。在我评估可以带病工作时，即便化疗期间，不管是治疗或休息，工作都不敢稍懈，借由电子办公系统、行动医疗网，我仍在第一时间处理公务，而我们的团队是如此的称职和齐心协力。横在我眼前的是马偕新时代的挑战。时光积累了这家医院悠长的历史厚度，然而，却也让它无可避免地陈旧老迈。

从患者的角度改造医院

多年前台北院区在规划的时候，是以门诊、急诊每日服务患者数约4000 人为基础的；如今，这一数字已经超过了7000人。犹记得许多年前，有一次我接生时，产房水管破裂，一名待产的产妇被洒了一身水。不料生产不顺必须实施剖宫产手术，由于手术时必须在身上贴止血与切割用的电烧贴片，因为产妇身上有水而发生漏电，产妇的脚被轻微烫伤。

虽然宅心仁厚的患者以“水火之灾”自我解嘲，并不对医院追责，但这件事让我始终惦记着。建筑物和人一样，有了年岁必定有一些老化带来的毛病。特别是医院有许多细微地方，需要很慎重地观察检查，超过30 年的管线通道、电路、空调等，必须保养维护，甚至翻新，更不要说眼目所见的装潢格局了。

之前几任院长同样看到了这项改建工程的重要性，都着手计划要整修病房，却面临服务将缩减，恐怕等待求治的病人被拒于门外，甚至收入减少，运营出现压力，便难以痛下决心执行。这一棒交到我的手里时，我很明白，我不能逃避这项艰巨挑战。整修病房和重整院区，必须即刻着手，而整修的灵魂人物便是在圣灵感动的那一夜打电话告诉我“院长，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的行政副院长张文信。我们团队汲取“过去采用全院规划完成后才施工，结果常因医疗进展快速，施工时又必须修正规划，造成不断重新规划，最后无法执行”的教训，改为区块式规划、逐步施工，提升效率。

体贴患者的需求

2014 年，我们将常常人满为患的台北院区一楼门诊检验区重新规划，建立自动化管理与叫号系统，缩短等待时间。但新设备最难改造的是老病人的惯性，按机器取号，初期有些老人家不习惯，多亏了马偕强大的爱心志愿者协助服务，领着病人与医院共同进入“现代化”。妇儿科一向是我们医院发展的亮点，儿科病房当然也是整建的首要任务。我们不仅将病房集中在4 个楼层，每个小病床旁还都配置了床边数字系统，让正值活力充沛、好奇探索发展期的孩子，不因病而受困、封闭，借由数字系统里的视听娱乐来舒缓心情，同时也便于医疗人员查阅病历、家属的病床呼叫等。整体的改建方案并配合儿科团队原本卓越的基础，也通过了“卫生福利部”首批儿童医院的申请。

当然，自己如同“恩赐”的一场病，不能生得没有意义。在治疗、住院期间，我在罹患癌症之后，得以从一名患者人的角度来检视医院待发展的软硬件，特别是长期住院和追踪的癌症患者。现代化癌症治疗服务当以患者为主体去思考，特别应体贴患者的日常生活需求，得了癌症，每天仍要好好过生活，不是只为了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治疗。因此，发达地区的癌症治疗多已转型为门诊治疗为主，方便病人把治疗当成一场“下班后的约会”，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进行化疗及追踪。我们将台北院区的呼吸照护中心搬至淡水，与淡水呼吸照护病房合并。这使我们可以在中山北路最便利的地方腾出空间，作为癌症日间照护中心，布置一个去掉“看病”气味的舒适空间，同时开放夜间治疗，让病人不必特别请假来化疗。

摘自《在我离去之前—从医师到病人的生命告白》 杨育正 著    尚医图书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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