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口述 | 患者去世后,那些我没说出口的话,成了我最大的痛
患者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与我相对的刹那,她冷漠的眼神让我吃了一惊。
艾丽莎·杜兰(Alisa Duran)是明尼苏达大学(University of Minnesota)的医学教授,同时也是明尼阿波利斯退伍军人事务医疗中心(Minneapolis VA Health Care Center)妇女健康主管兼初级医疗事务副主管。
她曾在《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发表题为《打破沉默》(Breaking the Silence)的论文,着眼于探讨如何降低医护人员对成瘾和心理健康障碍的耻辱感。
此外,她还在线上分享社区“Pulse — Voices From the Heart of Medicine”上发布过一篇文章,讲述了她自己与酒精成瘾的抗争历程,以及一位同病相怜的患者带给她的冲击和领悟。
以下为这篇文章的翻译。
诊室里有一股异味,一种发霉中带点甜的气味,也是我曾经熟悉的气味——肝病性口臭,它是严重肝脏疾病的征兆。
患者无精打采地坐在检查台旁,一脸阴郁。她34岁,嗜酒成瘾。陪她来的,是她的母亲和她5岁的女儿。
每次到来,她的女儿都会跟我打招呼说一声:“你好,医生!”
然后就会拿起我的听诊器,走向她的妈妈,学着医生的样子,先让妈妈坐好,再认真地把听诊器放到妈妈的肚子上。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患者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与我相对的刹那,她冷漠的眼神让我吃了一惊。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我隐隐作痛。我强压住胸口的疼痛,并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患者身上。
渐渐地,我注意到她呼吸短促、小腹肿胀、脚踝浮肿、皮肤粗糙而无光泽。
这一切都说明,她的病已非一朝一夕。
三周之前,她因酒精性肝炎而住院。
严重的腹部肿胀和意识模糊,加上严重的感染,让她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两个星期。
“我差点就死了。”她漫不经心地说。
我查了她的住院记录,备注里写着:
多次在恢复过程中拒绝接受住院或门诊药物治疗。
现在,当我问她时,她承认,出院回到家之后又开始喝酒了。
“喝的不多。就几杯而已。”
“就几杯而已……”多么熟悉的托辞。
但这句话却让气氛变得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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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亲的眼神在我和她身上来回变换,仿佛在默默地恳求我帮帮她的女儿,而她的女儿却恼人地无动于衷。
“我自己能把酒戒掉!”我过去嗜酒时常常对自己这样说,但从来未能做到过。
我看了她最近的化验结果,令人十分担忧。
结果显示她的肝功能已经开始衰竭。
“我很担心你的酗酒问题,”我对她说,“因为你的身体正在朝酒精性肝硬化的方向发展。”
她并未对我的话表示理解,只是茫然地盯着我。
最终,我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挣扎。一天清晨,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不敢直视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满是对自己的悔恨和绝望。
“哦,我不会再喝酒了,”她回答我说。
我问她时,她承认心里还是有些想要喝酒的欲望。
像往常一样,我给她的治疗建议依然是:吃药、门诊治疗、参加嗜酒者互诫小组。
“我才不会参加嗜酒者互诫小组,那里宗教味太浓,”患者说。
我第一次参加互诫小组聚会时,全程都在哭泣,哭的歇斯底里,无法停止。那是我第一次把“酒鬼”这个词和我的名字连在一起。那里的人说:“只要你有意愿戒酒,便不必纠结于从‘上苍’获取力量,天地万物,你身边的人,都能给你支持。”
我有意愿,但我感到很羞愧,因为我是一个嗜酒成瘾的医生,这是对我职业的玷污,是我的耻辱。
我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然后对患者说:“互诫小组是一个帮你保持清醒的互助团体。”
她摇摇头回答:“不是的。”
内心感到有些矛盾,我没有再继续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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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跟任何患者讲过自己克服喝酒嗜好的经历。
在康复初期,向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坦诚这一事实,都是一种挣扎。
我和几个同事分享了这一经历,却引得流言四起,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时光流转,我虽然逐渐变得可以坦然地与别人分享这一经历,但若与患者分享,我觉得又是另一码事。
现在,成功戒酒已经三年有余,我在尝试鼓起勇气与患者分享我的个人经历,好让她知道我对她的境遇深有同感。
太难了,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成功。在试图减轻自己精神上的痛苦的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但情况终归渐渐好转,我逐渐看到了希望,与自己和解,并心怀感激。我发现了一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能力做到的韧劲,随之而来的便是治愈和快乐。
在职业审慎和个人情感之间徘徊,我变得不知所措。
在我的学生时代,多个指导老师都曾告诫我,切勿与患者分享过于私人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也会谨遵这一教诲。
不过,我曾经抽烟,并且经常和那些试图戒烟的患者分享这一事实,以此寻求与他们之间的共鸣,让他们知道我对戒烟的难处有切身体会。
我的患者经常会问一些与我的家庭和爱好相关的问题,并与我分享他们孙辈在一岁生日时,把蛋糕抹在脸上的照片、家庭聚会时配偶的照片、孩子的照片等许多他们美好的回忆。
有时,我感到很荣幸,患者会向我表达他们对自身健康的担忧,以及新法规和政策对他们的生活产生的影响。
所以,若是为了帮助患者而向他们分享一些我个人的生活经历,并没有什么不妥。
更紧要的是,如果得不到帮助,我的患者将面临死亡。我感觉有义务要为患者多争取一分希望。
尽管如此,我内心依然诚惶诚恐。
看着面前的患者,我的内心十分挣扎。想要打开心扉与患者分享我与她相似的经历,可心里的羞耻感又让我话到嘴边却讲不出口。
直到问诊结束,我并没有向她讲出我的经历,只是给她安排了排空腹部积液的门诊手术,并让她一个月后过来复查。
我安慰自己说:“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一个月后,当我在电脑上审核患者出院记录时,一个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正是我的那位嗜酒患者。
这是一份死亡报告。
我的嘴唇开始发干、身体开始颤抖、心跳开始加剧,我点开了报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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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现了罕见的肺部并发症,在重症监护室治疗了两周后最终去世。对自己酗酒的问题,她从未寻求过治疗。
眼泪刺痛我的双眼,心中悲痛难以名状。
这些年,虽然我也经历过患者逝世,但这位患者让我在心理上感觉离得更近,因为如果我没有戒酒成功,我的结局也许会和她一样。
而对她,当我回想起和她的最后一次相见,我就会变得局促不安。如果当时我不犹豫而和她分享了我的经历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给她母亲打电话表示哀悼。我想为自己当初的懦弱向她致歉,为我未能向她女儿伸出援手致歉,但又总是欲言又止。
“我该怎么照顾我的孙女?”她感叹道,声音里满是痛苦。挂上电话,愧疚和悲伤的情绪让我不能自已。
我还记得患者的小女儿跑向我,然后爬到我腿上的画面,把我的听诊器挂到脖子上的画面。
还有她身上儿童香波的味道。在脑海中,我紧紧地搂住了她,并对她说:“我真的很抱歉。”
我在心里对自己,也对那位患者发了个誓:下一次,我将努力克服心中的障碍,与患者分享我自己的故事,让他们知道,我对他们的遭遇真的感同身受,让他们在战胜自我的过程中感受到支持。
我会尽我所能。
原文来源:The Washington Post
原文标题:A doctor’s promise: I will share my own drinking struggles with my patients so they know I underst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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