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求助并不违法 “罗一笑”事件错在哪儿？

向陌生人进行医疗费用求助，信息真实透明最重要。

否则就是欺诈了好心人的同情心，一旦被证伪，不仅会激起公众的厌恶感反弹并索回捐款，更会因隐瞒个人情况夸大治疗费用数据而引来欺诈之嫌。而这种事儿最大的危害在于，让本来就遭受了数次信任危机的中国慈善体系，再一次受到重大影响，这样的影响远非一个道歉和退捐就能消除。

不过，让慈善回归慈善，商业回归商业，凯撒回归凯撒，公众也自不必愤怒，毕竟罗一笑还躺在病床上等待救治，这并非一个虚构的个人求助。公众也应祝罗一笑早日康复。

事件回顾

30日早间，深圳媒体人罗尔写了一篇题为《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的文章为其患白血病的女儿罗一笑公开募捐，随后该文在微信朋友圈引起疯狂转发，但在一天内剧情也发生了巨大大反转。

30日下午，深圳儿童医院发布白血病女童医疗救治的情况通报。通报称，患儿罗某笑共住院 3 次，截至 11 月 29 日，三次住院总费用合计为 204244.31 元，其中医保支付 168050.98 元，自付 36193.33 元，三次平均自付费用占总治疗费用比例为 17.72%。

据悉，此事最早发源于小铜人旗下“P2P观察”微信号发表的一篇《耶稣，请别让我做你的敌人》一文，文章称，罗一笑每天治病需要1-2万元，巨大的开销罗尔根本花不起。小铜人在文章中宣布，只要有人转发1次，小铜人就向罗尔捐款1元，上限为50万元。此文阅读量很快超过了10万。

30日下午，小铜人创始人刘侠风也对外公布了罗某笑住院费用情况：9月8日生病以来，罗尔一家共花了20万左右。根据其提供的图片第三次住院花费最多，住院23天共花费123587.93元(截止11月29日)。不过刘侠风的回应中并未指出医保支付与自付情况。而根据深圳市儿童医院的通报，罗某笑生病自付金额不足4万元。

罗尔错了吗？

对于一个想尽一切办法为女儿治病的爸爸，公众实在没有必要去苛责，毕竟救女心切。

不过，网上铺天盖地质疑罗尔有错，然而罗尔错在哪里？

全国政协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原副主任阚珂，曾参与《慈善法》制定过程。他接受《錄音筆》采访时称，从目前情况看，罗尔是个人求助行为，即我、我家人遇到困难，请社会来帮助。个人求助是公民的一项正当权力，不属于慈善。

阚珂曾接受央视网采访时表示：个人有困难向社会求助，自己可发微信朋友圈募集款物。朋友圈是特定对象，我发朋友圈了，你是我的朋友，在这个圈里，你要再转发，在另外一个圈又扩大，其实转发人是做了背书——担保求助的人是真正有困难。如果是欺诈，给转发人带来一定的麻烦。对此，在立法过程中是考虑过的。我们希望，做这个事情的时候要慎重。现在互联网很发达，有微博微信，有时候是公募和私募很难分得清楚，要判断好是个人求助和还是个人募捐。

北京潮阳律师事务所胡钢律师表示，今年3月16日中国第一部慈善法获得通过，慈善法规定个人不能公开募捐，但不禁止个人求助。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个人求助”和“个人募捐”之间的区别，有些模糊不清。

但如果是为了救助本人及近亲属以外的他人在网络上进行个人募捐，属于非法募捐，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个人求助是为本人、为自己的家庭成员或者自己的近亲属，向他人或社会求助。个人求助最根本的特征是“利己”，而慈善法所规范的慈善活动则必须是“利他”的，慈善组织开展的慈善活动的受益人是“不特定的大多数人”。

根据慈善法第二十一条第二款，“慈善募捐，包括面向社会公众的公开募捐和面向特定对象的定向募捐。”被法律明确禁止的，是个人开展公开募捐。换句话说，如果是为了解决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成员的困难而发起筹款，不管通过什么渠道进行，慈善法都不禁止。

一位不愿具名的法官告诉健康界，“罗一笑”事件中比较难断定的是，罗尔的行为到底属于个人募捐还是个人求助。从法律上来讲，在网上发文求助，如果并没有在文中留下自己的银行卡或者其他个人转账信息，仍属于个人求助范畴，但是鉴于罗尔的公众号开通了打赏功能尚属于模糊地带。

不过，深圳市民政局救灾救助和慈善处处长钟礼银已经给出了说法，网友微信打赏行为不算是募捐行为。

广东律师徐宇珊也称，慈善法没有限制个人求助，打赏与公开募捐完全没关系，谁的文章都可以打赏。

从上述《慈善法》起草者，以及相关律师、法官，以及民政局说法来看，罗尔的发文求打赏仍属于个人求助范畴，当然就更不属于骗捐了。

不过对于个人求助，《慈善法》规定可以在媒体上发布此类信息，但媒体应履行相应的责任，要向社会公众进行风险提示，告诉公众这不属于慈善募捐信息，信息真实性要由发布者个人承担。

不过现实问题是，罗尔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文求助，这个叫“罗尔”的公众号是否属于媒体？此外，接治女孩的医院证明，需自付的治疗费不过三万余元，而罗尔在广东有多处房产和一辆车，虽然罗尔后来承认有两套房暂时不能买卖。这些信息在网友开始质疑前，罗尔并未写文向粉丝坦诚这些背后的事实。

因此，假设这些并未向读者透露出来的信息，早在已有读者向罗尔的第一篇文章打赏之前就公布于众，让读者对其经济状况进行了充分的判断衡量后，如果还会有那么多读者对他的文章进行打赏，或许就不会曝出今天的一系列质疑。

事实上，罗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承认，自己可以把房子卖了救有能力治疗女儿的病，当时有政府和其他人说要帮助罗尔，被罗尔拒绝。

这一事实实际上也表明了罗尔有能力治疗女儿的病，并且还可以接受政府的救助，但罗尔最终选择了利用不明真相的社会大众的善心来进行个人求助，从这个角度来讲，罗尔的行为虽不违法，但是必定要受到道德的拷问。

另一个层面，事情的发酵，最大的助推力无疑是小铜人的“转发捐一元”。这点上，应该说罗尔欠考虑，最好的做法也是完全以自己为中心来进行求助（比如求助文必须发在自己个人的公号中），这样的好处在于，罗尔可以把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汇聚到自己身上，随时事态发生偏转时，罗尔的发声都是能够传递出去的，而不至于让事态失控。

小铜人错了吗？

在罗尔发布的《我承认，我被钱砸晕了头》文中，罗尔讲到小铜人公司的创始人刘侠风协助募捐，罗尔关于女儿白血病的文章在小铜人的公众号“P2P观察”中推送，读者转发一次，小铜人给罗尔的女儿捐1块钱。但很快，网友普遍质疑这是小铜人的一次营销。

而小铜人公司创始人刘侠风今日通过公众号回应，自己确实在协助罗尔募捐，并且表示：“好事做到底，不怕风凉话！”

胡钢律师认为，借助于罗尔为女儿的个人求助，小铜人在自己的自媒体公众号“P2P观察”上转载罗尔的文章，并植入“读者转发一次，小铜人给罗尔的女儿捐1块钱”，其本质上是一次商业广告公益化，小铜人在自己的自媒体平台上借助公益事件来谋求其自媒体的知名度以及涨粉。

据澎湃新闻报道，这场募捐事件的发起者是小铜人公司，这是一家P2P网贷推广营销公司，成立于2014年8月，2015年3月正式运营。据小铜人公司旗下微信号P2P观察，小铜人公司于2015年11月获得上市公司汉鼎股份（现名汉鼎宇佑，300300）1000万元天使轮投资。根据公开资料，小铜人的“新闻矩阵”包括微信公众号P2P观察、P2P头条、金融家，以及小白理财、众筹观察、网贷评级等数十个自营微信公众号。而另据澎湃新报道，很多在小铜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投放过广告的P2P都被勒索过。

那么P2P观察实际上行使的是媒体功能，在“罗一笑”事件当中，P2P观察转发罗尔的文章并进行转发，实际上是一次公益广告，而在文章中嵌入小铜人进行捐款，则实际上体现了小铜人的商业价值。这种将商业价值和公益广告融为一体的做法本身并不违规。

早在2012年，中国光大银行联合全国妇联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推出“您消费一次，我献一分爱心光大信用卡‘母亲水窖’公益行动”。而光大银行在媒体上播出的关于这个行动的广告则属于公益广告。小铜人的这次宣传正如光大银行的公益行动一样，与光大银行如出一辙。

胡钢认为，公益广告体现商业价值本身并没有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发布这个公益广告的媒体需要对广告的内容真实性负责，此外商业企业需要对其做出的捐赠承诺负责。

 对于营销炒作的说法，深圳市小铜人金融服务有限公司创始人、CEO李小跳11月30日回复澎湃新闻称：“从我们P2P观察打赏的十一万多（后来被屏蔽打赏功能） 最终公司捐款按照转发次数计算一分钱也不会少！”

李小跳还对澎湃新闻称：“罗尔与小铜人公司没关系，家庭情况贫寒，没有三套房。”

在住院费用方面，P2P观察网上发布的文章《刘侠风：好事做到底，不怕风凉话！》称：9月8日罗一笑生病以来，罗尔一家花了20万左右。包括孩子住院、家人奔忙、护理的各方面费用。11月以来因为病情恶化，费用大增，到月底每天费用过万是常事。

不过，罗尔本人30日承认，他有三套房子是事实，并承认了他有医疗的支付能力。罗尔向澎湃新闻证实，他2001年用20万元全款在深圳购入了第一套房，之后在东莞购入了一套酒店式公寓和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这两套房总值100万，月供5000元。这两套房尚无房产证，无法交易。家里还有一台2007年以10万元购入的别克车一辆。

此外，深圳市儿童医院的通报，罗某笑生病自付金额不足4万元。

显然，P2P观察对自己转发或原创的内容中，针对罗尔的家庭状况描述不实，对于罗某笑的住院自付金额严重夸大。

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主任张凌霄在接受中国青年网记者采访时称，关键在于对小铜人公司在这起事件中的作用以及钱款的流向进行界定，“如果仅仅是进行推送文章来帮助罗尔进行筹钱，并且钱运用到罗某笑的治疗当中，这也是一个善举。”个人求助的钱款应该是进入罗某笑和罗尔的账号，而不是进入公司的账号。“如果这个钱是进的这家公司的账号，就存在问题了，就有向社会公开募捐的违法嫌疑。”张凌霄表示，如果背后有其他组织对这起爱心事件进行操纵策划，就会变成打着以个人求助的形式达到向社会募捐的目的，这是《慈善法》所禁止的。

当然，P2P观察并未号召公众进行捐款，而只是进行转发。不过在其公众号上的打赏的资金流入了小铜人公司，P2P观察公众号的爱心打赏为101110.79元（已停止打赏）。针对这笔款项，到底属于罗尔通过P2P观察面向社会的公开求助还是公开募捐，尚未有定论。

对此，胡钢律师认为，尽管慈善法并不禁止个人求助，无论是个人求助还是个人募捐，个人要处理好善款使用及信息公开问题比较困难，在公信力方面是有风险的。慈善募捐、慈善财产使用以及慈善组织信息公开等方面，慈善法有着明确且严格的规定。慈善组织本身是依法设立的组织，政府对这个组织有管理，要求它的运作规范、内部的管理机制要健全、要向社会公开相关的信息。”慈善法施行后，善款的去向、使用效果全社会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