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故事】生命尽头的婚礼

当您站在抢救室门前时，您能想象到门的那一边是怎样的景象？是监护仪滴答的警报声，是医生问诊查体后的叮嘱声，是护士奔来跑去的关注，是一件件白衣听诊器的严肃与慎重。在这里，你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存在于生与死之间，存在于喜悦与泪水之间，存在于医者忘我的工作与家属患者的信任和求生的渴望之间。当我穿上素白的工作服，挂上听诊器，一言一行都在与死神相搏。因为我们是医者，要为每个患者延续生命的故事。

2012年1月4日，抢救室收治了这样一位老人。岳老今年72岁，是医科大学的退休老教授，虽然退休，但一直从事着医学研究和带教工作。岳老年过七旬，长期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一到严冬就急性发作，已进展到肺心病的阶段，这个冬天岳老熬不住了。

极度的喘憋使老人不得不端坐着呼吸，心电监护提示心动过速、低血压、低血氧……老人的心肺功能已经衰竭，呼吸科、心内科相继会诊，指导我们进行快速有效的治疗，岳老的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下来。抽出空当，我们和岳老的老伴交代病情。老奶奶慈眉善目，但能感觉到她掩饰着内心的焦虑与无助。“家里头就我们两人，这些年一到冬天他就喘，就这样还不忘他那工作，出不去，就把学生叫家里来，症状重，他一把老骨头还硬挺着要把手头儿的书校对完。这次犯病厉害了，我心里头有准备……”问起老人的子女，奶奶拭泪说：“儿子在新疆支边，前几天他爸不太好，他请了几天假回来了，假请完了，他爸硬让他回去。麻烦你们尽力救吧，我随时都在……”说着，奶奶走到岳老床前，轻轻说：“老头子啊，咱在医院里就踏实了，你配合治疗，过几天就回家了。为党为国家工作这么多年，你怎就不知道歇歇呢？”岳老摆摆手，让奶奶别再说下去。那一刻，我们每个人都深深动容：岳老古稀之年，却不忘将知识传授他人，即便重病在身，还要阅稿编书，生命弥留之际，却坚持让儿子回到祖国的边疆、让学生回到医学研究的岗位上……这样的父母和恩师有着怎样的胸怀。

我们把老人转到重症监护病房，奶奶请求换上隔离衣，日夜守在岳老身边，寸步不离。那天奶奶伏在岳老床旁睡着了，当我调试监护仪时，岳老示意我摘下他的氧气面罩，对我说：“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儿在边疆，这里就靠你们了！”话音未落，爷爷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泛起淡淡的泪光。我为老人带上氧气，说：“爷爷您别难过，我们都是您的孩子。”离开病房，我感到沉重，岳老的肺心病进展到一定程度，全身氧合不够，加上严重的酸碱代谢失衡，症状缓解可能只是暂时的事。假如有一天儿子知道父亲已逝，生命的最后时光未在床前尽孝，内心将是多么愧疚。这一瞬间，我感到医生在病魔面前是这么无力，我们十余年寒窗，只为为患者争取活的希望，在生命垂危的患者面前，我们保持绝对的冷静，因为下一分钟我们就要应对瞬息万变的病情，处理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两天过去了，岳老的病情没有明显改善，偶尔给老伴交代一些家中的事。我们常常看见奶奶温柔地抚摸岳老的头发，故作轻松地安慰他：“过几天就回家了，说这些干吗呢！”避开岳老后，奶奶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这对半个世纪的夫妻相濡以沫这些年，命早已连在一起，这个时候无论谁先离开，对另一个人都是无法承受的伤痛。

岳老因为长时间不能正常进食，营养不够，病情常在这个时候肆意猖獗起来，治疗渐渐失效。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们感到岳老离那个时候不远了。

那天下午，岳老支开奶奶，叫我们到床前，示意我给他拿笔和纸。在纸板上，老人颤抖着写下几个字：“能不能帮我补个婚礼。”

听老人的学生说，老两口在五几年结婚，那时正赶上自然灾害，粮食困难，岳老把当年年轻羞涩的奶奶娶回家，却只有窝头棒子面粥当宴席，新娘没有抱怨，心怀满足地陪着丈夫走过半个多世纪。后来的日子里，岳老刻苦读书，励志医学，兢兢业业为党为祖国工作，却没有分出时间雕琢生活。生命面临尽头，望着老伴毫无怨言的相随，无以回报。

1月10日上午10点，我们在监护室为老人举行婚礼。护士长为岳老梳平银发，换上干净的白衬衫，奶奶也换上利落的衣裳，依偎在岳老身边，十指相扣。看着这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场的所有人潸然泪下。我们为老人拍照片，说着预祝早日康复的话，内心忧伤又矛盾。

3天后，岳老陷入昏迷，监护仪提示心律波形已经变得不规则，任何药物和仪器都没了反应，心电图回归直线……岳老走了……

奶奶的泪水垂在岳老的脸颊上，“你为党为国家奉献这么多年，你也歇歇吧。”

50年的岁月情深让他们始终如一，即使皱纹爬满脸庞，脊背已经佝偻，但封存于心底的感恩与珍惜从未褪色。相爱相敬的人不会被死亡带走，他永远在我们心里，激励我们坚强地生活下去。

清晨，我早起披衣，凝神端坐，来为您兑现一句生命的承诺，笔砚反复腾挪，用所有的字句化为我前行的勇气，只因感怀，我的恩师。

此文章选自北京市卫生局、北京医药卫生文化协会联合编著的《急诊室的故事》（又名《生命的故事》）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