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空的生命对话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我们谁都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但是，我们可以努力拓展自己生命的宽度。

曾经，你是我所在耳鼻咽喉科的一名住院患者。出院半年多后，你来了一个电话，兴奋地告诉我你北大博士毕业了，准备赴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任教。“任教？可你患的是喉癌，手术已经把你的部分喉切除了呀！”我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说什么好。我无法想象疾病会给你未来的事业带来多大的阻碍，只是从朋友间或发来的信息碎片中了解到：你一直在与病魔做着顽强的抗争，并以绽放在讲台上的生命之魂撰写了生死线上的精神传奇！

■地点：北京同仁医院

■疾患：喉癌

■活着本身，已经是人生的一种恩赐

你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入住北京同仁医院耳鼻咽喉科的，住院证上赫然写着“喉Ca”。由于病房内全部住满，你住在一张临时为你加的绿色帆布行军床上。虽然这种床睡着很不舒服，但你说在病床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能让你住上院已经很好了，为此你特别感谢住院处那位素不相识的大姐。你说有可能是大姐看你这么年轻就得了癌症同情你的缘故吧。

换上病号服，放下简单的行李，你微笑着和病房里另外几名病友打招呼。和常人不同的是，在你儒雅谦和的外表下，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息。通过了解，我知道你叫程文超，是北大的在读博士。

两天后，我的一位中学同学来看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她的师兄，来自湖北武汉，曾经上山下乡，后进入华中师院中文系学习，随后在华中师范大学、北京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攻读硕士、博士学位，是国内首位由中美联合培养的现当代文学博士，刚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回国4个月。

在随后与你的交谈中，你说，当你从同仁医院病理科拿到诊断报告，看到结论上赫然写着：“舌根鳞癌二级”时，你的双腿一下子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想直接走进与病理科毗邻的太平间去。但是，片刻懵懂后，你清醒了。你想到了待你如父母的导师和师母，想到了与你亲如家人的师弟师妹，想到了你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那一刻，你的内心涌动起一股强烈的生的渴望。

从医院返回学校需要先乘地铁，再坐公交。你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看到两个人吵架，竟然感到那一幕很生动。你说“他们吵架，证明他们活着。不仅活着，而且生命力旺盛。”在地铁里，你第一次对地铁的拥挤感到开心。你说，每一位挤着你的人的生命力像暖流一样往你身上贯注着。人与人相挤，原来是那么舒畅！

你说，那一刻你明白了，活着，是一种权利。活着，是一种美。活着本身，已经是人生的一种恩赐！或许，有的人可能一贫如洗，但他已经是富翁，因为他拥有生命！

■住院期间，被医患惺惺相惜的情感所打动

住院次日的早上，耳鼻咽喉科首席专家韩德民教授被一群医生簇拥着来到你的床前查房。他亲切地与你交流：“你是北大的博士？读到博士不容易呀！”顿时，你感到心里暖暖的。从韩教授的眼神中，你看出他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在美国哪所学校留学？”“伯克利。”“好学校，五棵常青藤之一呀！”“你很了解？”“都是读书人嘛！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全力把你治好！”那一刻，你的眼睛湿润了，除了一个劲儿地说“谢谢”，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经过一个月的放射治疗，医生决定为你实施手术。你说不知是你的神经太敏感，还是紧张过度，术前的两项检查“插胃管、导尿管”都因你的全身痉挛而以失败告终。于是，你作为少有的特例之一，既没插鼻饲管，也没插尿道管，就上手术台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术后，尽管疼痛从全身各个部位向你发起袭击，但你在极力忍耐，为了不让妻子和弟弟揪心。

第二天早上，韩教授来查房。向你的妻子和弟弟询问了一下昨晚的情况后，韩教授对你说：“好了，你没事了。今后，你可以该干啥就干啥了！”

听到这话，你说压在你心里一座大山般的东西一下子卸掉了。你不停地自问：“我又恢复为正常人了么？我又回到这个世界了么？！”你说，韩教授的这句话，对你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宣告啊！

那一刻，你突然觉得：痛苦算什么？！痛苦不就是涅槃的过程吗？这痛苦，值！再大的痛苦又怎么样呢？于是，你开始用愉快的心情承受痛苦。

不能发声，你让家人买来一块磁性写字板以书写的方式与别人交流；进食呛咳，你一遍又一遍地琢磨气道与食道的关系，学习吞咽，从半勺、半勺地饮水到能够进食流食；说话困难，你费力地从一个字、一个词开始练起，直至能完整地说一句话。你说，你做了喉部的大手术，却保留了说话的功能，你对医生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语言可是你的第二生命啊！

经过近一个月的术后恢复，你的病情好转，戴在颈部的气管套管被拔出，伤口也愈合良好。走出医院大门，你回头望着这个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地方，内心充满感激。

■用感恩的心态对待生命中的每一秒

出院后，经过短时间的休养，你便立即投入到你的学业中。完成了博士论文，顺利通过答辩。然后举家南迁，到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工作。

尽管在接下来的10年间，你因肿瘤复发、转移又先后接受过四次手术和大剂量的放疗、化疗，直至双肺广泛转移再无手术机会，但是，你从来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你特别能够理解在面对某些疾病时医学的局限与无奈。你说，给你治病的医生不仅都有一流的医术，更有绝对高尚的人格，他们都一直精心地为你治病。但是，所有的手段都用遍了，就是无法消灭你体内的肿瘤，你为此而觉得难为了救治你的医生。

在病情不断恶化和加重的日子里，你始终坚守在教学第一线，开设了多门课程和讲座。在你去世前的一个月，你坚持为博士生上了最后一次课。也许大家都不知道，你经常是依靠服用激素药来保证自己上课的“精神”。你从来不按讲义课本授课，而是采用启发式教学，与学生就一个个学科前沿问题进行讨论，同学们都说听你的课特过瘾。在学校组织的有数万名学生参加，针对301门课程的无记名投票中，你得分第一，被冠以“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在你眼里，学生是你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阳光。在学生们眼里，你是用生命点亮他们心中灯火的良师！你说：“战胜疾病需要一种精神，而这种精神一定要找一个生命的支点！教学，就是我生命的支柱和人生的价值。”

在治病、休养与教学的间隙，你编辑出版了5本专著，撰写了百余篇论文，多次获奖并荣膺多个称号，你认为这些都是你与病魔周旋的副产品。你说，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你活一天，就已经是人生对你恩赐的一天，已经是赚的一天，你要用感恩的心态对待生命中的每一秒；你只希望能活出一个好的心态、活出一点人生的境界。

你走了，用你49年的生命时长书写着人生的精彩，用你精神的力量鼓舞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你饱含心血为后人留下的8卷文存，成为你所从事学术领域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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