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冲突 思想家为何总是逃离现场

2012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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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方 / 健康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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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现,在喧闹的纷争中,有冲撞的当事双方,有敏锐的媒体记者,有希望息事宁人的警官,有攻防有道的律师与慢条斯理的法官,有观局、控局有术的公务员,还有激愤的看客与唾沫四溅的骂客,唯独没有思想家的身影。而没有思想家参与的牌局注定是浅陋的。

【作者简介】

王一方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教授

毋容讳言,近年来,医患冲突案件呈现日益频发、日渐恶性(从挨骂到挨打,直至今日的挨刀)的趋势,不断地占据着媒体头条。在新医改全力抒解医患矛盾的大环境中,尤其显得无奈,大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之憾。

2011年9月15日,发生在北京同仁医院的徐文大夫被患者追砍案只是冰山一角,是众多大案中的一个,由于发生在首善之区的北京,同仁医院又几乎是离天安门最近的一所三甲医院,所以才引起如此大的媒介轰动。其实,发生在基层的类似案件不少,一个月前(8月15日),广东东莞市长安镇一位医生因数年前的一次不经意的初诊(患者后辗转京沪穗各大医院治疗均无效,而归咎于初诊失治)被患者用短刀刺死。几天后,武汉协和医院有爆发恶性医患冲突案件,警方出动了防暴警队才平息事端。今年高考之际,江西上饶市恶性医患冲突(起因于外院心脏手术,术后复诊猝死)中愤怒的患方家属将医生下身踢成肉酱(令其断子绝孙,相当于古代宫刑),以至于名博主“医生哥波子“(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对高考学子发出“要尊严,莫学医“的呼吁。

几乎在同一时间段,9月9日,海峡对岸的台湾地区发生一起重大医疗责任事故,在岛内享有盛誉的台大医学院附属医院由于仓促作业、程序核对失误,将一位艾滋病逝者的器官移植给了五位器官接受者,事后,舆论哗然,台大医院院长公开道歉,司法介入调查,循例判罚区区50万元新台币(相当于人民币15万元),受害一方却未见盲动,未闻有患方亲属闯入台大医院追杀失误的护师、检验师,砸毁台大医院的实验室。

人们不禁要问:我们的社会怎么啦?医患冲突为何屡屡成为当今社会无法承受之痛。为何我们的患者一端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一端是铤而走险,伤医毁院,不能成为法治社会里运用合法程序追讨权利的公民,为何我们的医生会成为社会激愤情绪的头号罪人,公众将所有的转型与变革期的躁动不安都倾泻给医院与医生?为什么我们不能从一桩桩医患冲突案件中吸取教训,寻找到社会心理松绑的机制,反而越陷越深,医患关系越勒越紧。眼看着一幕幕现实悲剧变成一场场媒体闹剧,最后演变成荒谬化生存的困局。

这还必须从医患冲突的媒体景观说起。

当下的医患冲突的媒介景观基本上是这样一出戏:某年某月,一桩突发的轰动事件,迅即引发媒体尖叫,爆发“罗生门式“的报道(官方版与民间版,大报名刊版与小报版,纸媒版与网络版,公理版与婆理版不尽相同),随后是道德义愤与民粹腔调的评论,点燃社会谩骂与声讨的火苗(以网络中的匿名口舌最恶毒、最解恨),在舆论压力下与引导下行政介入或法律介入,一方面进入漫长的调查与诉讼,遥遥无期的处理与判决,一方面公众眼球被新的媒介事件(如铁道部的动车追尾大案)所转移,迅速遗忘,一切又归于从前。我们发现,在这场喧闹的纷争中,有冲撞的当事双方,有敏锐的媒体记者,有希望息事宁人的警官,有攻防有道的律师与慢条斯理的法官,有观局、控局有术的公务员,还有激愤的看客与唾沫四溅的骂客,唯独没有思想家的身影。而没有思想家参与的牌局注定是浅陋的。

首先,还是思想家不愿来,思想家为何要逃离新闻现场?因为在他们眼里,医患冲突不只是媒介事件、社会事件,还是伦理学事件、哲学事件,精神事件,不仅要近距离观察,还要远距离思考,而现场的激愤与喧闹常常会妨碍这样的思考。因此,他们需要逃离现场,从容地书写历史。或许这些都是托词,掩饰当下思想家的精神懒惰和内功不足,想当年,法国总统波拿巴1851年12月2日闹政变(解散国会,逮捕、驱逐议员),次年12月2日恢复帝制(成为拿破仑第三),身在伦敦的马克思虽不在事件现场(在媒体现场),于1851年12月~1852年3月写出了犀利深刻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檄文长达7万字,最早以《革命》杂志单行本方式刊行,对波拿巴的禀性、历史意识、法国的社会思潮、各党派的政治算计剖析得入木三分。有些分析段落显出划时代的理论穿透力,对当下的医改也不无借鉴意义,文章中,马克思嘲弄法国人在进步的幻觉中遭遇倒霉的历史倒退,“自以为借助革命加速了自己的情景运动的整个民族,突然发现自己被拖入一个早已死灰的时代“。

马克思这样刻画当时的社会心态:“任何其他时候都没有当时那样错综复杂,浮夸的空话同实际上的犹豫不决和束手无策相混杂,热烈谋求革新的努力和墨守成规的顽固积习相混杂,整个社会表面上的协调同社会各个阶层的严重的彼此相背离相混杂“。环顾当今新医改的境遇,马克思的分析依然十分温暖、贴切。

其次,在一个媒介“拍砖“盛行的时代,思想家也怕挨骂(指责为书生气、或花拳绣腿、脱离实际,不着边际),也怕坐冷板凳。人家都在聚焦事件本身的真相,重构事件的原貌,你却在闹散光,探究什么理性与良知、真理与真谛,人人都在玩精神早泄,他却要修炼童子真功,完全没有“围观“效应,赏你一条冷板凳,羞死你。不过,此事的转归还并非全由围观者说了算,人常说:新闻是历史的底稿,今天的时代要经受后世的评说,后人接纳的恰恰是思想家的春秋刀笔。

新闻何以充当历史的底稿?我们今天的喧闹又如何成为历史的印痕?大卫·罗斯纳(DavidRosener)为我们做出了一个漂亮的示范。他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一位有公共卫生研究背景的历史学教授,世纪之交的1998年,受邀为行将过去的20世纪书写历史,丈量价值,在《20世纪史》(中译版,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中撰写“20世纪的医学“一章,他要以21世纪历史学家的眼光来审视这百年医学的开阖、轻重、得失,以极简洁的文字描绘20世纪医学的精神理路。今天读来,这些文字不仅透出思想的辉光,也为我们当下的困境(医学的现代性危机,包括医患冲突频仍背后的信誉危机)找到破译的新路径。

大卫·罗斯纳这样写道:“20世纪里,人类对疾病的体验以及疗效的期望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公众对科学和医学洞察生命、治愈疾病的能力大为增加,公众对现代医学能力的态度和期望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生命更加乐观,更加'信任'医学,也诱发了过度投资与消费,过度期望的情绪,使得医学'做得更多,抱怨越多'(即'医学的现代性魔咒')。“

他特别指出:“对医学日益增加的'信任'导致了似是而非的社会效果。疾病不再只是一个生物学事件,而是一个社会事件。疾病、健康与个人行为、美德发生了关联,决定了社会(阶层、规范)、经济、政治(身份、权利)对疾病的反应模式。“

或许,再过若干年,新世代的历史学家会这样描述我们今天的医学,“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医改成为人们热议的主题和探索的方向,这也是一个医患之间冲突频仍的时代,一个公众疾苦观、生死观、医疗观畸形的时代。技术飙升与道德迷茫并存,人们对与医学、医疗的期待异常高企,对医疗高技术、金钱极度崇拜,在高支付与高技术的光环之下,一切痛苦都应该免除,一切死亡都是非正常死亡,都是不正当的,都是医学、医院、医生的失职、失误与过错,都可以通过冲突的方式赢得社会(媒介社会)的同情和商业补偿。一时间里医学被污名化,医生被妖魔化,医患关系呈现恶质化。“

其实,不必神话思想家,他们没有魔法石,只是聚焦新范畴,提供新解读,不仅将医患冲突看成是媒介事件、社会事件,伦理事件,还将其看成是精神事件与哲学范畴。

让我们随着思想家们循着医学人文的理路去追寻医患冲突的根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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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思想家,医患,冲突,台大医院,医学,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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