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一:文革中的北医求学岁月影响一生
“北医百年百人”系列
65级医学系
现任中华医学会心血管病分会主任委员、北京和睦家医院心脏中心主任
著名心血管病专家胡大一日前加盟北京和睦家医院。10月9日,在胡大一与北京和睦家医院的签约仪式上,中国健康界邀约胡大一参与“北医百年百人”策划专题。他听到这是为母校百年校庆而作,便欣然答应。次日,胡大一接受中国健康界独家专访,饱含深情地讲述起他的北医往事。
高考状元进北医
1965年,年仅19岁的胡大一以河南省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医学院(北京大学医学部前身)医学系。谁能料想,如今大名鼎鼎的心血管病专家胡大一最初学医并非兴趣所在,他更喜欢外语,或者当教师。
他出生在一个有良好教育背景的富裕家庭,爷爷是高中教师,父母都毕业于医科大学。在那个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像他这样出身不红不专的学生不敢报考哈工大、北航等有军工色彩的高校,“报了肯定出局”。他听从父母意见,在第一志愿上只报医学、农林类高校,这样受出身影响比较小。
他坦承,能考上北医也很高兴,毕竟北医是重点医学院校。他回忆,当时北医建筑都是清一色的红楼,校园里还有一座李时珍半身雕像。在学生宿舍中,三号楼是男人宿舍,四号楼是女生宿舍,五号楼是留学生宿舍。
学校里有个餐厅叫跃进餐厅,是1958年大跃进时期北医学生自己盖起来的。他清楚记得,一个月伙食费是15块5,吃一顿划一次卡,学校餐厅都是大锅饭,早中晚饭是固定的,下顿吃什么都知道。
起初,作为一个外地学生,到北京求学的胡大一为能参加外事活动迎接外宾而兴奋。学校常常奉上级指示,抽调一批学生和其他群众一起,散布在机场到钓鱼台的道路沿线,夹道欢迎外宾来访。
胡大一一直幻想着能在迎宾大道上见到毛主席,可惜毛主席很少亲自到机场去接外宾。他见到频率最多的国家领导人是刘少奇、周恩来、陈毅。学生们参加外事活动,头几次还新鲜,以后次数多了便没感觉,反而觉得耽误教学秩序。
胡大一能见到毛主席的机会出现在每年的五一、十一,那时毛主席会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群众。胡大一还是学校文艺队的成员,节日狂欢时,和同学们在天安门广场上跳过集体舞,歌颂毛主席的光辉。
用今天的话说,胡大一当时也是一枚“文艺青年”。他吹过笙,拉过二胡,后来玩过打击乐器,当过学校乐队队长,做过乐队指挥。他说,北医当时最拿手的精彩节目是藏族歌舞《洗衣歌》。
基层农村当课堂
胡大一入学北医的当年,毛主席作出了“六二六”指示,该指示对我国此后的医疗卫生体制产生深刻影响。毛主席批评医疗卫生战线忽视农村,脱离群众,他指出,当时“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15%工作,而这15%中主要还是老爷。广大农民得不到医疗,一无医生,二无药。医学教育要改革。要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六二六”指示之后,全国医疗战线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城市医生下乡、巡回医疗制度、培养赤脚医生、农村合作医疗、医学教育改革等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胡大一进入北医后,给他上课的老师都是从基层农村医疗队回来的,不断向学生们说起基层缺医少药,强调“六二六”指示非常重要,要解决当时5亿农民的医疗问题。在胡大一心中,印象最深刻的授课老师包括讲有机化学的王夔、教内科的王海燕等人。
能安心坐在课堂里学习的时间不长,胡大一入学第二年,即1966年6月1日后,学校因为文化大革命停课。1969年,北医开始部分地复课闹革命,一批学生和老师到河北农村探索医学教育改革。胡大一也在探索队之中。
当时北医是全国仅有的三所六年制医学院校之一,课程设置学习苏联模式,前三年在基础医学部学习,后三年到附属医院上临床课。这种模式被批评为“一年不沾医学边,三年不沾临床边,六年不沾工农边”。
胡大一所在的北医探索队深入河北最贫苦的山区农村,想在基层摸索教学改革的另一条路子。他第一段的医疗实践是在农村医疗队里做的,连卫生院都没去过。
村里常见病有蛔虫病、风湿性心脏病、心力衰竭、敌敌畏中毒、重度痢疾、慢性支气管炎、哮喘等,跟城市里完全不一样。胡大一说,很多老师是学西医的,在农村那种情况下,老师也是一边学习,一边教学,跟着赤脚医生一块,相互学习。
他跟着村里的赤脚医生一起爬山采药,学会认识120多种药材,再把它们做成中草药。他还学习扎针灸,开始先在自己身上扎,或者跟同学相互扎,熟练后才敢对病人扎。
蛔虫病在当地比较多发,那时也没有驱虫药。北医探索队想到用农药敌百虫做成药片当驱虫药,究竟多大的剂量合适,胡大一和师生们一起先试药,当有瞳孔变小等轻中度中毒症状时,再逐渐减量,直到药品服用安全无毒。这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办法,在当时还真是管用。
尽管还是医学生,胡大一在缺医少药的农村里依然大有可为。他早上5点多要起来干农活,把大粪肥料推到农田里。吃过早饭之后,他才有时间到农村合作医疗社工作,或者被村民叫到家里出诊。他背着药箱,穿山越岭,走村串户出诊,给老百姓治病。遇到抢救重症痢疾的村民,胡大一在村民家里一待就一夜,也不敢睡,一睡着怕输液走快了,自己数滴数,一分钟16滴,一毫升16滴,直到病人脱险才离开。
北医探索队要离开的时候,生产队老百姓放下手里农活,夹道欢送,像当年送红军一样,叨念着“不知道像这样的医疗队什么时候再回来”。
“即使当年我们都是学生,并没有多少临床经验,依然受到农民的欢迎和尊重。”用简单治疗方法救了那么人,胡大一在基层医疗实践中找到了做医生的成就感和荣誉感,感叹那时“医患关系非常和谐,水乳交融。”
反思不宜全否定
现在问起胡大一,他当时在农村实习会不会觉得苦。他称,那个年代跟现在不一样,是一个精神世界比较丰满的年代,大家都是很主动地去接触农村,思想比较单纯。
1971年,胡大一从北医毕业,没有毕业考试,也没答辩,他和同学们一锅端都毕业了。
抚今追昔,胡大一表示,“在文革社会大动荡的年代,我的大学比较特殊,算是社会大学。文革十年,是我从学医当学生到毕业,人生当中很关键的十年。”
通过参与文革中的教育改革实践,胡大一认为,医学教育应重视基础和临床的结合,希望医学生入学第一年就能和临床结合,尽早贴近临床。“最近教育部推行的最新一轮医学教育改革也是如此强调的。实际上,这些过去我们都做过,只是后来被完全否定掉,现在又重新做。”
因为北医求学时在基层待过,胡大一至今常怀有深深的基层情结、农村情结,跟基层群众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他认为,当时提过的“强基层、重预防”口号,到今天仍有现实意义,不算过时。他在农村除了采草药、扎针灸、看病,还为村民做过改水、改厕,为改进农村卫生条件做防疫措施。
他总结当时医学人文的核心。首先以患者利益为第一,从来没有过以经济利益为导向,但有过“爱病不爱人”,因为医学生都想看点稀有的、长学识的病种,对气管炎等常见病就不大感兴趣。其次,医生不仅要看病,更应该做预防,“预防为主”的思路是清晰的。再次,医生要推动医疗服务的公平可及,缩小城乡的医疗差距。后来,胡大一在从医生涯中把上述三点归纳成医学的价值、目的和责任,即“患者的利益至高”、“促进健康,预防疾病”、“促进基本医疗的公平可及”
“这三点是医学人文的基石,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能动摇”。胡大一说。
胡大一仍记得,入学北医后的一天,北医的老书记在宿舍里和同学们谈心。老书记说,学生毕业后,想要改变世界,一个渠道是谋取政治地位,而另一个渠道是创建新机制。
不为良相,便做良医。胡大一记住了老书记的话。他准备把人生的下个十年奉献给我国的心脏康复医学,探索可及的三级预防新模式,用医疗新机制造福社会。
北医今年迎来百年校庆,胡大一对母校表达祝福,“希望北医能够继承自己的务实传统,避免浮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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