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学说】萨波斯基行为模型与BPSD照护策略

[摘要]老年认知症照护中常见的BPSD（Behavioral and Psychological Symptoms of Dementia）行为，往往被视为"问题"或"干扰"，并被简单归因为认知能力丧失。然而，行为神经科学家罗伯特·萨波斯基提出的"行为的五层决定论"提供了一种跨越进化、生理、心理与社会化路径的行为理解框架。本文通过两个典型案例--"餐巾纸囤积"与"偷食行为"--分析行为背后的五层因果路径，进而构建人本导向的照护策略，强调行为理解优先于行为矫正，促进尊严照护和个别化干预。

图-1罗伯特·萨波斯基（Robert Sapolsky）

一、 萨波斯基行为学说

罗伯特·萨波斯基（Robert Sapolsky）是斯坦福大学的神经科学家、灵长类动物行为学家和作家，他的行为学说融合了神经生物学、进化生物学、内分泌学、心理学和社会科学，提出了一种 多层次因果观的行为解释模式。他的代表作《行为：人类为何做出不可理喻之事》（Behave: The Biology of Humans at Our Best and Worst）详细阐述了这一思想。萨波斯基行为学说的核心观点有多层级因果结构和跨学科整合。

1.1 多层级因果结构：行为不是单一原因的结果

萨波斯基认为，要理解某个行为（如攻击、同理心、歧视等），需要追溯多个时间尺度的因果因素。

1)秒级（行为发生前一秒）：哪些脑区被激活？神经回路如何传导？

2)分钟到小时级：荷尔蒙水平（如皮质醇、睾酮、催产素）如何变化影响行为？

3)天到周级：个体的压力经历、睡眠、营养状态如何影响神经系统功能？

4)童年经历：早期依恋、创伤、教养方式如何塑造大脑结构？

5)基因与表观遗传：基因差异如何调节对环境的反应？哪些基因因环境刺激而表达？

6)进化历史：该行为如何在人类或灵长类动物演化中产生适应价值？

7)文化和社会结构：社会规范、种族阶级结构、宗教制度等对行为的强化或抑制作用。

1.2 跨学科整合：

萨波斯基强调，解释人类行为必须跨越生物、心理与社会三大系统。例如：

表-1 涉及人类行为的生物、心理与社会三大系统

1.3 决定论 vs. 自由意志

在2023年出版的新作《Determined: A Science of Life Without Free Will》中，萨波斯基更激进地提出，人类行为几乎完全由无法自主选择的因素（如基因、神经结构、过去经历等）决定，因此"自由意志"是错觉。这引发巨大争议。他强调，这并不是说人不该对行为负责，而是我们应转向更同理、制度性理解和干预的社会治理模式（比如对犯罪的"矫正"而非"惩罚"）。

1.4 道德行为的生物基础

萨波斯基认为，同理心、利他行为、正义感等道德行为在演化中也有基础，如：

1)催产素水平与信任行为高度相关；

2)在灵长类群体中，个体在稳定联盟中更易出现互惠利他行为；

3)正义感和"公平交易"的倾向在大脑中有特定回路（如奖赏系统）。

1.5 萨波斯基行为学说的价值和特点

罗伯特·萨波斯基的行为学说以多层次解释的"五层行为决定论"的为核心，强调一个行为的形成源自即时刺激、生理状态、个体经验、社会文化与进化机制的多重交织。该理论突破了单一生理或心理解释的局限，以科学实证赋予行为更深的人文与神经科学基础。在认知症照护、教育干预与社会行为理解中，萨波斯基模型有助于照护者从共情与脉络中理解行为本质，转向个别化、人本化的支持方式，体现"理解优于矫正"的现代照护理念(表-2)。

表-2萨波斯基的行为学说的价值

萨波斯基行为学说的最大特点是将行为理解分为五个层次：即时触发、生理机制、个体经历、社会文化背景与进化基础，强调行为是多重因果交织的结果。该理论跨越神经科学、心理学、人类学与进化生物学，重视行为的历史性与情境性，反对将复杂行为简化为"症状"或"偏差"。这一多层模型有助于更全面、深层地理解个体行为背后的动因，尤其适用于照护、教育与精神健康等需要尊重个体背景与价值的实践领域。

二， 罗伯特萨波斯基的行为学说与BPSD照护

BPSD（Behavioral and Psychological Symptoms of Dementia，认知症相关行为心理症状）是认知症患者照护中的核心难点，而罗伯特·萨波斯基的行为学说，尽管不是专为BPSD而提出，却在实践中可以提供一种深层次、多系统、跨时间尺度的理解与介入框架。

图-2萨波斯基五层级行为模型

2.1 多层级因果模式：对BPSD行为的解释

萨波斯基提出的"行为五层次决定论"（从一秒前到进化史的时间跨度）可以用于理解BPSD背后的复杂成因(表-3)。这对认知症照护的实践价值，是意味着每一个BPSD行为都不是"无理取闹"或"疾病本身"，而是生物-心理-社会交互过程的反映，提示照护者应该追问："这背后可能的时间尺度因素是什么？"

表-3 基于萨波斯基五层级行为模型对BPSD的诠释

2.2 从"自由意志"到"结构性理解"：减压与非惩罚式照护

萨波斯基的决定论观点（《Determined》）强调："一个人的行为是由其神经系统、激素水平、早年经历、文化输入等多重因素共同塑造的，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在BPSD照护中，这一理念可以引导照护人员，减少对认知症持有者贴标签（例如"难搞""闹事"）， 和提高照护者的共情与耐心，同时引入结构性干预策略，而非依赖惩罚或药物镇静。例如，一位晚上总是反复起床、怀疑家人偷钱的患者，其实可能是海马体萎缩导致短期记忆崩溃，或是夜间褪黑素不足，再加上早年家庭冲突的"经验记忆"重现。由此，在萨波斯基框架下，照护策略应包括环境适配、昼夜节律支持、非对抗式沟通。

2.3激素与神经机制导向的干预线索（非药物）

萨波斯基关注应激系统与行为的关系，特别是皮质醇（Cortisol）和催产素（Oxytocin）对社会行为的调节，这在BPSD中具有更多启发，例如，皮质醇相关干预，BPSD患者常处于慢性高压状态，皮质醇升高，导致攻击性、易惊恐，不妨引入音乐疗法、芳香疗法、冥想训练、熟悉物件、感官刺激疗法有助于降低皮质醇水平。又例如，也可以使用催产素系统激活。萨波斯基指出催产素能增强"社交安全感"与"信任"。 与照护者的温柔稳定接触、建立眼神交流、使用亲切语调，都有利于激活催产素系统，减少BPSD发生。

2.3 重构整合照护路径

通过观察行为，多层因果分析，神经干预等步骤的"萨波斯基模式"可以重构BPSD照护路径，改善性应对BPSD问题(表-4)。

表-4 基于萨波斯基模式的改善BPSD路径

2.6 BPSD行为形成机制分析

萨波斯基将BPSD行为的形成机制分为五个递进层次，强调行为是多层决定因素交织而成的结果，不能单一归因于"认知退化"。

1)即时触发（Trigger）：环境刺激与当前动机；

2)短时生理背景（Physiological State）：激素状态、神经活性、代谢波动；

3)个体经验历史（Life History）：早年经历与记忆轨迹；

4)社会化过程（Social Conditioning）：文化教育、性别角色、社会期望；

5)进化根源（Evolutionary Legacy）：物种层面的行为倾向与适应机制。

三， 基于罗伯特萨波斯基的行为学理论的BPSD照护案例

"任何行为，都是由'刚刚发生的事'、'一小时前的生理状态'、'一生的经历'、'胚胎发育与童年环境'，乃至'进化历程'共同决定的。"--R. Sapolsky, Behave

3.1 案例一："餐巾纸被拿走"现象

1) 案例描述

日本某日间照护中心、在一段时间发现桌上的餐巾纸经常被老人们拿走，直接制止无效，部分老人甚至否认行为，引发照护团队困扰。

2) 分层行为分析

从萨波斯基行为理论的角度，行为有五层决定机制。可以用这个五层模型来逐步解释老人"拿餐巾纸"的行为。即透过表面呈现出表层行为，从"行为决定链"视角看老人的行为(表-5)。表层行为是老人在照护中心"顺手拿走"桌上的餐巾纸。而以下却涉及到从即时触发因素到进化背景与行为倾向的五个层级。

第一层：即时触发因素（Immediate Trigger）:餐巾纸放在桌上，易得，拿取没有被禁止。环境宽松，照护中心不像学校或医院那样有明确规训。 (➡️萨波斯基称之为"环境输入+行为可行性")。

第二层：短期生理心理状态 :部分老人可能患有轻度认知症，抑制力减弱。老年人大脑前额叶功能退化，行为冲动难以抑制。对物品"是否可拿走"缺乏当下判断力。(➡️属于神经生理基础层面的"控制系统弱化")

第三层：个体一生经验（Lived Experience）:这些老人生活在昭和初期，正值战后/战时物资极度匮乏。"纸"的概念长期与"稀缺、高价值、不能浪费"联系在一起。脑中形成了"看到纸就要珍惜/带走"的深度模式。(➡️萨波斯基强调的"文化-个体经验决定行为反射路径"就在这里体现)。

第四层：早期成长与社会化环境:他们的社会化过程是在物质极度紧张、讲究节约的环境中完成的。那时，"会节省""懂得珍惜"被社会认同为正面的道德品质。(➡️ 这是萨波斯基所谓的"社会文化编码行为倾向")。

第五层：进化背景与行为倾向:资源保存倾向（resource hoarding）是人类进化的普遍策略。这个倾向在童年缺乏安全感的个体中尤其容易强化。人脑进化出来倾向于对资源短缺的记忆具有偏重保存。(➡️ 这也是行为中"本能性积累/囤积"的进化基础)。

表-5"偷餐巾行为"的分层解析

3)照护应对策略

①引入叙事回忆：组织"纸的记忆"分享会，与老人们聊孩童时期（昭和初期）对纸的体验，老人们有的谈到用报纸糊窗户，有的谈到大便后，女孩的才有纸的手纸，有的还谈到期末考试优秀，奖励作业本等等，都与纸的贵重性有关的事。老人们主动讲述关于糊窗纸、考试奖品、本子奖励等的往事，唤起了集体记忆；

②语境重建与引导：护理员借此对话机会自然引入"现在纸不稀缺了""这里大家都有"的信息，让老人自主表达"不需要再拿"；

③行为消除机制：经这次聊天护理员的诱导教育后，再也没有发生餐巾纸被拿走的事情了，通过元认知转化激发自我觉察，该行为自发终止，无需外在压制。

4)成功应对的机制(为什么"聊天 + 引导"会解决问题？)

"偷餐巾"行为没有直接被禁止，而是通过元认知激活与再编码的方式解决了"偷餐巾"问题。

①唤醒自我叙事系统:聊天让老人把行为与过往经验连接起来，重拾"我是那个会珍惜纸的人"这一身份；

②社会共鸣与共享:集体讲述"纸的故事"，形成了一种"我们都理解彼此"的群体共识与情感连接；

③护理员适时引导:在老人已有情绪动员与认知唤起的基础上，轻微提示"我们现在有足够纸了，大家可以安心使用"）。

在生理激活方面，整个过程调动了"前额叶-内侧前额叶-镜像神经系统-边缘系统"联合运行，既有认知调节，也有情绪慰藉。

3.2 案例二："偷食行为"的背景性理解

1)案例描述

某男性认知症患者在照护中心内多次将他人饭菜取食，甚至直接伸手至他人碗中，被视为"失礼"或"攻击性行为"。

2)分层行为分析

看似不合常理的行为，其实都是从即时触发因素和短期生理心理状态以及个体一生经验，再从过去的生存轨迹中被深深"训练"出来的(表-6)。

表-6"偷食行为"的分层解析

3). 照护应对策略

在照护中，只有当我们理解了一个行为在其进化、生理、心理、社会及文化历程中的"成因链条"，才能设计出真正人本的干预方式。

①重建食物安全感：安排其优先开饭，适当加量，避免等待引发不安；

②食物遮蔽与座位安排：避免让其直视他人碗中饭菜，减少诱发；

③叙事疗法引导：在回忆活动中让其讲述"挨饿"与"抢食"故事，情绪宣泄后重建食物意义；

④元认知觉察介入：反复训练其表达"那是别人的""我等一会儿就有了"，提升行为选择感与社交安全。

四，基于萨波斯基行为理论的BPSD照护

4.1 萨波斯基的行为理论与元认知

萨波斯基的行为学理论强调行为的多层决定性，从即时动机到进化基础，揭示了个体行为背后复杂的生物-心理-社会脉络。这与元认知密切相关：元认知是对自身认知状态的觉察与调节，需对行为产生的生理、经验与社会背景有所意识。萨波斯基模型为元认知训练提供了科学基础，促使个体在反思行为时，不仅关注结果，更能追溯背后多层次原因，从而提升自我调节与同理能力，在教育、心理治疗及认知照护中具有重要价值。

4.2 萨波斯基行为理论的BPSD照护贡献

在认知症照护日常中，照护者若能借助行为五层结构模型，从多维度理解行为本质，并设计符合个体经验轨迹的引导路径，不仅可有效减少BPSD行为发生，更可唤醒老年人的自我觉察能力与尊严感。未来照护应朝向"行为理解化、干预个别化、回应尊重化"的方向迈进。萨波斯基行为理论对BPSD改善性照护，在神经科学，多时序模型，同理视角等方面作出诸多贡献(表-7)。

表-7萨波斯基行为理论对BPSD照护贡献

4.3 从"惩戒"到"理解"的照护转向

上述两个案例均体现出,表面看似"非理性"的BPSD行为，往往是长期经验的自然延续；传统的行为矫正方法（制止、批评、惩罚）往往短效甚至有害；只有进入个体的时间轨迹与情境脉络，才能真正实现"共情性介入"与"自发性行为调节"。因此，萨波斯基模型不仅是神经科学的理论工具，更是人本照护的重要方法论基础。它提醒照护者：行为是生命史的产物，理解先于干预，尊重先于纠正。

杨金宇 初稿(健康界): 2025.5.29

引用资料:

[1] ChatGPT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