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DeepSeek检索“就医”的法律风险和对策：案例分析

在人工智能（AI）技术迅猛发展的当下，AI已深度融入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医疗领域也不例外。如今，患者借助AI检索工具获取海量医疗信息变得轻而易举。然而，这种便捷获取信息的方式也引发了新问题，即患者依据AI检索结果质疑医生诊疗行为的情况日益增多，甚至出现了患者将病历原文上传AI软件来“判断”医疗机构有无过错以及医疗损害责任比例是多少。这一现象不仅关乎医疗专业判断与患者知情权的平衡，更涉及一系列复杂的法律问题。深入探讨其中的法律风险并寻求有效的应对策略，对维护医患双方合法权益、保障医疗秩序稳定有着重要意义。

Part.1 案例分享

案例一

    某三甲医院急诊科医生分享，一位3岁儿童因发热就诊，家属坚持认为是甲流，并且拿着DeepSeek生成的建议来要求特定的检查或治疗。但DeepSeek的建议并未包含必要的尿常规和粪便常规检查。实际上发热可能由多种原因引起，不能仅凭DeepSeek的建议盲目用药，医生认为DeepSeek在复杂病例中的建议存在不足，其回复可能包含未经验证的信息，甚至有“幻觉”现象，容易使患者对医生诊断产生质疑，增加医患沟通难度。

案例二

    一位肿瘤患者的家属拿着DeepSeek的结果找到医生，认为医生给其妻子开的检查是过度检查。原来医生根据患者病情开具了包括CT、MRI、肿瘤标志物检测、病理活检等检查项目，目的是全面准确评估病情。但DeepSeek的分析让家属坚信只需要做简单几项检查就行，还指责医生故意拖延治疗。医生向家属解释肿瘤诊断和治疗的严谨性，不同病理类型、分期的肿瘤治疗手段和预后差别很大，少了任何一项都可能导致误诊、漏诊，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但家属依旧坚持认为医生存在过度医疗行为。经沟通发现，家属向DeepSeek提问时仅简单问了“肿瘤需要做哪些检查”，问题宽泛模糊，得到的回复难以契合患者实际病情。

Part.2 概述

    随着AI技术在信息检索领域的广泛应用，各类医疗健康类AI检索工具不断涌现。患者通过输入症状、体征、疾病名称等关键词，能迅速获取大量相关医疗信息，涵盖疾病诊断标准、治疗方法、药物使用、手术方案等内容。这些信息来源广泛，包括专业医学文献、医疗机构科普文章、患者经验分享甚至一些未经严格审核的网络文章和个人观点。患者在获取这些信息后，常以之作为判断医生诊疗行为是否正确、合理的依据，进而提出质疑，由此成为引发医患矛盾与纠纷的又一全新形式。

（一）数据来源与更新滞后

    AI获取信息依赖于大量的数据，但这些数据来源广泛且质量参差不齐。医学研究不断发展，新的诊疗方法和理念层不断被提出。AI检索结果可能无法及时更新，导致患者获取的是过时的信息。

（二）缺乏个体化判断

    医学诊疗强调个体化，AI检索只能基于普遍的医学知识给出一般性结论，无法针对具体患者进行全面、深入的分析。比如，同样是咳嗽症状，可能是感冒、过敏、肺部疾病等多种原因导致，AI 很难根据患者个体差异做出精准判断。

（三）理解和解读偏差

    医学知识专业性强，普通患者在通过AI检索后，往往难以准确理解和解读。AI给出的结果可能包含专业术语和复杂的医学原理，患者可能一知半解，进而产生误解。

（四）诊断过程的不完整性

    医生的诊断是一个综合的过程，包括详细的问诊、体格检查、实验室检查以及影像学检查等。AI检索无法模拟这一全面的诊断流程，仅仅依据患者输入的有限症状信息进行判断，容易遗漏重要线索，造成诊断结果的不准确。

Part.3 法律风险分析

（一）医疗纠纷诉讼风险增加

    当患者凭借AI检索结果质疑诊疗行为并与医生产生分歧时，极有可能演变为医疗纠纷，甚至走向诉讼程序。在诉讼中，患者可能将AI检索结果作为证据检材，试图证明医生诊疗存在过错。尽管目前AI检索结果的证据效力尚无明确法律规定，但这无疑会增加医疗机构和医生在诉讼中的举证难度和诉讼成本。

    根据《民法典》第1218条规定，患者在诊疗活动中受到损害，医疗机构或者其医务人员有过错的，由医疗机构承担赔偿责任。患者提交的AI检索结果可能干扰法官对医疗行为的判断。医疗机构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解释治疗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增加了败诉风险和诉讼成本。

（二）侵犯患者知情权的法律认定争议

    《医疗纠纷预防和处理条例》第13条规定，医务人员在诊疗活动中应当向患者说明病情和医疗措施。需要实施手术，或者开展临床试验等存在一定危险性、可能产生不良后果的特殊检查、特殊治疗的，医务人员应当及时向患者说明医疗风险、替代医疗方案等情况，并取得其书面同意。若患者因AI检索结果发现医生未提及某些治疗手段或信息，可能会主张医生侵犯其知情权。然而，医生在诊疗过程中遵循的是专业诊疗规范和临床经验，对于一些不适合患者个体情况甚至明显存在禁忌症的治疗方法或信息，可能不会主动提及。对于是否侵犯患者知情权的法律认定容易产生争议。法律缺乏明确界定医生告知义务边界与AI检索信息影响关系的标准，给司法实践带来困难。

（三）医疗损害责任认定困境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16条规定，对医疗机构及其医务人员的过错，应当依据法律、行政法规、规章以及其他有关诊疗规范进行认定，可以综合考虑患者病情的紧急程度、患者个体差异、当地的医疗水平、医疗机构与医务人员资质等因素。当患者依据AI检索结果质疑诊疗行为时，可能会干扰正常的医疗损害责任认定流程，误导鉴定人员的判断，使原本基于专业医学知识和临床实践的责任认定变得复杂。例如，AI检索结果显示某种药物在特定情况下应作为首选治疗药物，但医生根据患者实际情况未选用，若患者病情未得到理想控制，在责任认定时，如何排除这些不当干扰，准确判断医生诊疗行为的合理性成为新的难题。

Part.4 对策探讨

（一）完善相关法律法规

    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中医药局、国家疾控局研究制定的《卫生健康行业人工智能应用场景参考指引》，将应用划分为4大领域，13个类目，84项典型应用场景，积极推进卫生健康行业“人工智能 +”应用创新发展，为医疗行业人工智能应用提供了场景参考和方向指引。然而针对患方利用AI维权方面尚无相关明确规定和指引，建议尽快完善和明确AI应用在医疗纠纷中的证据效力，规定其只能作为辅助参考，不能直接作为认定医疗行为过错的依据。同时，细化医生告知义务的具体内容和标准，明确在何种情况下医生必须向患者告知特定医疗信息，以及如何平衡常规告知与因个体差异导致的特殊告知义务，减少因知情权引发的法律争议。

    《网络安全法》第9条规定，网络运营者开展经营和服务活动，必须遵守法律、行政法规，尊重社会公德，遵守商业道德，诚实信用，履行网络安全保护义务，接受政府和社会的监督，承担社会责任。《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第5条规定，鼓励相关行业组织加强行业自律，建立健全行业标准、行业准则和自律管理制度，督促指导算法推荐服务提供者制定完善服务规范、依法提供服务并接受社会监督。建议医疗行业管理部门积极督促人工智能算法服务经营者依法依规提供服务，同时从专业和科学的角度对于容易误导患者或引起负面影响的情形予以纠正。

（二）注重患者科普与信息引导

    《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第12条规定，鼓励算法推荐服务提供者综合运用内容去重、打散干预等策略，并优化检索、排序、选择、推送、展示等规则的透明度和可解释性，避免对用户产生不良影响，预防和减少争议纠纷。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应主动帮助患者正确认识AI检索信息的局限性。在门诊或住院过程中，利用宣传手册、视频播放等形式，向患者普及如何筛选可靠的医疗信息来源，以及AI检索结果尚不能替代专业医生诊断的原因。例如，定期开展健康讲座，讲解常见疾病的诊断和治疗原则，同时强调个体差异对诊疗的影响，引导患者理性看待AI检索信息，树立正确的就医观念。

（三）加强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培训

    医疗机构应加强对医务人员的培训，提高其应对患者基于AI检索和提出质疑的能力。培训内容应包括：（1）法律知识，使医务人员了解在面对此类情况时的法律风险和责任。例如，详细讲解《民法典》《医疗纠纷预防和处理条例》等法律法规中与诊疗行为、医患关系相关的条款；（2）沟通技巧培训，让医务人员学会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向患者解释专业医疗问题，化解患者疑虑，如采用案例、比喻等方式向患者说明个性化治疗的必要性；（3）强化专业知识更新，确保医务人员能够依据最新医学进展和临床实践，有理有据地回应患者质疑，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四）优化医患沟通模式

    医生在面对患者基于AI检索的质疑时，要保持耐心和理解，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诊疗决策的依据。学会倾听患者的诉求，从患者的角度出发，建立共同决策模式，在诊疗过程中充分尊重患者的知情权和参与权，让患者了解各种治疗选择的利弊，鼓励患者积极提问，共同探讨最适合的治疗路径，从而增强患者对医生的信任和对治疗方案的依从性。

（五）提高医疗信息透明度与信息化建设

    医疗机构可进一步完善信息系统，使患者能够方便、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检查结果、诊断过程和治疗计划。同时，利用信息化平台，为患者推送个性化的健康知识和康复指导，让患者在获取信息的过程中感受到医生的专业关怀。此外，医疗行业应积极参与制定互联网医疗信息相关规范，提高AI检索医疗信息的质量和准确性，从源头上减少因信息误导导致的医患矛盾。

    患者使用AI检索结果质疑诊疗行为这一现象，既是时代发展带来的新问题，也是推动医疗行业变革的新契机。通过正视风险、积极采取应对策略，医疗机构、医生与患者之间有望构建更加和谐、信任的关系，共同为患者的健康福祉努力。

作者简介：霍宏蕾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佑安医院医患办主任，研究员

中国研究型医院学会医药法律专委会“忠言法语”微信公众号2025年第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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