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宝塔”打造专精特色 ——专访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协和医院院长陈椿

放眼福建省医疗界，开展疑难危重症救治始终是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协和医院（下称“福建协和医院”）最亮眼的标签。

2022年11月，福建协和医院多学科的近百位医务人员经过13个小时鏖战，顺利完成器官捐献及其后的心、肺、肝及双肾5台大器官移植手术。如此多台大器官手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天同步进行，在福建省属于首次。

2023年7月，心外科陈良万教授团队以微创方式为患者植入人工心脏永仁心二代，成为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该款人工心脏的首例微创植入。

之后不久，福建协和医院院长、胸外科陈椿教授团队成功采用TH-S1机器人引导下经皮穿刺微波消融术为有“尘肺”病史的患者成功消除了肺部肿瘤，开创了福建省胸外科经皮穿刺肺部结节微波消融的智能机器人诊疗技术先河……

一例例首创的背后，不仅彰显了医院提升疑难危重症救治能力的使命，更配合着学科发展的科学规划。围绕“突出重点、发展强项、扶持特色”的原则与方针，医院优化学科布局，集中力量开展疑难危重症诊断治疗技术攻关，针对恶性肿瘤、心脑血管等严重危害人民健康的疾病，努力打造微创医学、器官移植、放射治疗、干细胞再生医学等跨学科中心，以及一批能承载疑难危重症救治的高水平医技学科群。

两大先机：专科化与微创化

有着163年悠久历史的福建协和医院，始终将严谨的治学与办医态度贯穿于百余年的历史中，不仅为医院积累了雄厚的综合实力，让身处其中的医务人员备感自豪，也为医院赢得了老百姓的口碑。

“医院沿袭教会医院传统，形成了一套系统、规范的医疗管理与教育体系，与同时期的医院相比，治学态度更为严谨。”在福建协和医院工作了30多年的陈椿院长介绍，医院至今都坚持着早晚两次查房的传统，以及由科主任带队的大查房制度，汇报病情时要求连化验单上小数点的值都要背下来，分析病情时如果住院医生答不上来则由主治医生、副主任医师逐级分析，最后科主任总结，一个问题举一反三，一次大查房令所有人都感觉受益匪浅。

在陈椿院长看来，医院在学科发展的历史上先后抓住了两大先机：一是专科化建设，即将一些综合性的学科进行细分，例如从腹部外科细分出胃、肠、胰腺等亚专科。“当时普遍还没有形成分科发展的意识，自专科化以来，医院的学科建设才开始突飞猛进发展起来。”陈椿说道。

二是抓住了微创化的先机。近十几年，微创技术快速兴起，国家“十四五”临床专科能力建设规划更是明确提出，将大力扶持包括传统内镜治疗、宫腹腔镜治疗、介入治疗等在内的微创技术发展，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更将微创手术占比作为重要指标之一。医院早早抓住机遇，大力推进微创手术的开展，目前已成为国内重要的微创医学培训中心。微创技术深入应用于消化系统、呼吸系统、泌尿系统等恶性肿瘤治疗和神经系统的癫痫治疗等诸多外科领域，尤其在结直肠、胃、肺等微创治疗领域，大量临床研究成果发表于JAMA ONCOL、JAMA SURG等国际顶级杂志。

专注于胸外科微创领域的陈椿认为，微创医学发展到今天，不能仅仅满足于技术更新，作为学科的发展，还要考虑数据化、智能化和精细化升级。“小家秀技、中家秀艺、大家秀理，学科建设的思路也要转型，不仅手术做得漂亮，还要通过实践和研究，形成理论，实现传播与推广，助推整个行业的进步。”

2023年初，福医协和医院提出“宝塔计划”，促进十余个学科分层分级发展。其中，塔尖由国内领先的心外科、胸外科、血液科、烧伤科组成；塔身则为普外科、神经科、放疗科、老年科、器官移植等学科，力争成为国内一流专科和国家重点专科；塔基则由麻醉、介入、重症等支撑学科，全力保障临床重点专科。

“强的学科要稳固，弱的学科也要努力变强。”陈椿说道，对于重点学科，医院要尽量保证其优势地位，同时要促使省级重点学科向国家重点学科发展，而普通学科则要往省级重点持续推进。

打破壁垒：塑造专精特色

“学科建设一定要突出特色，定位准确，有自己的专精计划，不能面面俱到。”据陈椿介绍，医院评估重点学科的标准，一方面看其是否符合国家发展大方向，满足人民群众的健康需求；另一方面则要考察该学科是否在国内具有一定的学术影响力。

基于医院的重点与优势学科，围绕重大疾病和关键技术问题，福建协和医院打破专科壁垒，依托微创医学中心、器官移植中心、介入诊疗中心、心血管病医疗中心、肿瘤治疗中心以及干细胞与再生医学研发中心，以带动不同层次的专科建设。

具体来说，医院将心血管疾病介入与微创技术相结合，推动内外科交叉融合发展，并努力建设国家心血管病区域医疗中心。干细胞再生技术代表着前沿趋势，医院遂以干细胞临床研究平台为核心，打造特色中心，带动专科建设。

与抓住先机的微创技术相比，器官移植手术其实被医院引入得更早。早在20世纪80年代，医院便开始推行器官移植手术，并一路精进至今。2023年8月，医院获国家肝脏移植、肾脏移植执业资格认定，成为全省唯一、全国少数的兼具心、肺、肝、肾四大器官移植资质的医院，极大缓解了长期以来福建省许多终末期器官衰竭病人需远赴省外进行移植治疗的难题。

作为高科技治疗手段的代表，放射治疗由此成为医院发展的重点方向。目前，福建协和医院不仅能开展诸多国际先进技术，包括射波刀放疗技术、Lattice放疗技术、分段立体定向放疗技术、脉冲式低剂量率放疗技术等，更值得一提的是，以肿瘤专科见长的妈祖院区拥有国内首台自主知识产权的重离子治疗系统。作为肿瘤治疗的“重器”，重离子可以更好保护患者的正常组织器官，还有更好的生物效应，被视为目前放射治疗中的“天花板”。“这一技术以前都为国外同行所持有，我们医院是国内少有的拥有自主知识产权重离子，我们也希望能够抓住这一机遇，努力打造放射治疗的学术制高点。”陈椿说道。

两难平衡：高难度与低成本

多年来，福建协和医院一直致力于疑难危重症诊疗技术攻关，特别是心外科、胸外科、血液科等重点学科对疑难重症患者的收治，使医院CMI值不断攀升。在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中，福建协和在全国1300余家医院中脱颖而出，其CMI值分别取得全国第六（2018年度）和全国第五（2019年度）的好成绩，标志着医院救治疑难危重疾病的能力达到国内先进水平。

另一方面，CMI值虽是学科实力的体现，却也带来了医院运营上的难题。在DRG/DIP支付方式改革的背景下，控费与效率提升成为公立医院的重要任务。然而，疑难危重症患者往往需要更多的药品、耗材，更长的住院时间。因此，CMI值的提升对医院平均住院日和收入等运营指标都会产生影响。

“国家既鼓励大医院提升CMI值，又要求医院提高效率、控制费用，这些指标之间存在相互的制约。”陈椿说道，“日间手术的广泛开展，也可能会‘稀释’医院的CMI值。”如何实现指标之间的平衡发展，成为医院无法回避的挑战。

为此，福建协和医院专门成立了运营管理处，搭建专科运营管理团队为主体、多职能部门协同合作的MDC团队，并在每一个诊疗组设立一名运营助理，由高年资住院或主治医师兼职，对各诊疗组的运营管理、成本管控、风险评估等进行实时监控和分析，进一步提升内涵行为，优化医疗服务质量和经济结构。

CMI值作为医院学科的实力担当，自然要继续保持，这就要求专科能力建设的同时加强精细化运营管理，例如，为了保持医院的CMI值，日间手术保持在什么比例比较合适？择期手术并发症率偏高背后的原因有哪些？如何保持ICD-9、CCHI、手术记录、手术收费、医嘱多单一致性？带量集采后高值耗材有无异动？都需要运营人员通过检测到的数据进行详细的分析。

“在国考与DRG相关支付方式改革时代来临，倒逼医院以大数据为基础，做好日常运营管理，并根据监测到的数据结果持续优化科学布局，在不断调整中实现均衡发展。”陈椿说。

人才培养：压力与出路

人才是医院学科建设和发展的核心。然而，陈椿坦言，福建协和医院在人才引进尤其是高端人才的引进方面并不占优势。

一方面，福建省整体医疗系统的待遇、政策不如江浙、上海、广东等周边省份。另一方面，作为地方院校的附属医院，医院的生源与部属院校相比存在一定差距。此外，北上广等省份的医院更利于获取国际资源和交流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医院发展更依赖于明晰的战略与有力的领导。为打造学科建设的生力军，医院多方入手，不仅以“协同八方、和成天下”的文化为引领，营造出“人尽其才、才尽其用”的良好氛围，而且坚持“引育结合”的人才发展战略，探索“领军人才﹢专家团队﹢科研平台”的引智模式。

目前，医院已经引进美国望城国家医疗中心、杜克大学、明尼苏达大学知名学者以及国内知名院校专家数十名作为特聘教授。医院还每年斥资千万元实施“学科骨干海外研修”计划，遴选百余位学科骨干赴海外知名院所研修，打造更多人才成长的渠道与平台。

2022年7月，时任医院副院长的陈椿被英格兰皇家外科学院授予院士证书，是福建省唯二入选的外科医师。英格兰皇家外科学院是现代外科的发源地之一，院士称号是学院对外科医师的最高肯定。此次院士证书的授予主要是因为陈椿在肺癌微创诊治技术的应用与推广、食管癌切除关键技术创新，以及胸腔镜肺段切除的技术改良领域做出重要贡献。

“英格兰皇家外科学院院士的授予不仅仅着眼于个人技术的精进，而是更看重你的技术在专业人群中的推广和辐射。”据陈椿介绍，他个人较早接受了微创手术的相关理念，一路走来开创了很多“吃螃蟹”式的手术，并且注重经验总结与技术改良，逐渐形成了流程化与标准化的操作流程，这不仅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手术的效率与安全，基于此所形成的培训体系更是得到了同行的认可，在多家医院中得到推广。

从一名胸外科医师，到主任医师、科主任、副院长，直到成为院长，陈椿坦言自己并没有职务上的刻意追求。回望多年从医路，他最大的感悟便是要踏实做事，态度严谨，更为关键的是，在埋头苦干的同时不能闭门造车，要多交流、多学习，及时更新理念，跟上时代的步伐。这不仅是一名优秀医生，更是学科管理者乃至医院领导者所必备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