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文 | 防艾，不防爱

医学的诞生与发展伴随着不仅是技术的进步，还有对个体价值的关照和人文关怀的普及。

值此8·19医师节来临之际，我们推出【医学人文】专栏，从医者视角讲述那些动人的、温暖的、或曾被忽略的、或满载希望、或充满生命力量的医患故事与点滴瞬间。

本期的故事讲述人是感染一科

副主任医师

梁洪远

医生。下面是他的讲述。

防艾，不防爱           

早起，匆忙的洗漱，简单的早餐，拥挤的早高峰后，我换上了工作服，坐在了工位上，熟练的打开电脑整理患者的资料，一切就绪。

“梁医生，16床来了一位患者，HIV的，有点黑。”挂掉电话的下一秒，我就起身去带上了帽子、N95口罩以及乳胶手套，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名感染科医生的条件反射。

走进病房，眼神还没太聚焦，就发现了护士口中“有点黑”的患者了，因为他的肤色真的有些出众。他的神清有些紧张，怯懦地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屁股刚刚搭在床沿边上，我们刚一进来，他就立刻站了起来，似乎我们这一身白色也是那么的显眼。问病史的过程中，他一直都不敢抬头看我的眼睛，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回话也是很小心，有时会带着悔恨懊恼的语气，虽然没有看见他当时的眼神，但我知道，那一刻他一定很煎熬，就像在被审问一样，尽管我的语气已经尽可能地照顾到了他的情绪。

“医生，我还能活多久？”这是他主动开口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和大多数初次确诊的HIV患者一样，他的内心对HIV病毒充满了恐惧，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惶恐。

“年纪轻轻的就想这么悲伤的问题吗？谁说得了艾滋就会没了啊？”

“可是，我家里的医生说我舌头上有紫斑，可能是卡波西肉瘤，做了PET也还是没能最终确诊是什么，现在开始全身都黑了，我真的很害怕。” 他有些局促不安，看了看周围的人，很快又低下了脑袋，生怕下一秒被别人记下了面孔，“如果没有得这个病，该多好……”说罢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来了医院了，就要选择相信我们啊，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我们来做，你需要做些什么呢？”他抬起了头，似乎被我的询问吸引了，然后又低下了头，“你需要做的，能自己做好的，是好好休息，好好吃饭，配合检查和治疗。”他点了点头。“还有啊，年轻人要多读书多看报，艾滋早就不是绝症了。”我继续对他说，他抬头笑了笑，有点憨憨的，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笑，二十多分钟的问诊中第一次展露了一丝笑颜。

回到办公室，我脑海里反复回想着，16床患者无力的眼神和胆怯的样子。干了这么年的艾滋病专科医生，见过形形色色、各行各业、各种性格的艾滋病患者，如果让我形容他们的情绪，大多数的人可以用以下三个词来概括，“恐惧、绝望以及自卑”。艾滋病，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似乎仍然是一种绝症，一种甚至言语上提及都会觉得恐怖的疾病，所以谈“艾”色变依旧是一种常态。这个患病群体从内心深处感受到对疾病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对人际交往的自卑，抑郁、焦虑、绝望，似乎成为了他们面对这个疾病很常规的一个走向。

晚上走的时候，我又去看了一下他。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也没有开灯，背对着门，他佝偻在床上，看我进来立刻坐了起来。

“医生好。”依旧很拘谨。

“怎么不开灯啊？我看过您之前别的医院的病历了，用的药是现在国内外都很推荐的药物，很有效也很安全。”

“我很害怕，我的CD4细胞很低，我害怕我撑不过去，我在网上查了，您说我的病会不会是卡波西肉瘤啊？”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的眼神来判断我是否在欺骗他。

“人人都在网络上看病，会被吓死的。一个脚气查几圈都能和癌症有关系的。”听到我的吐槽，他笑了。“您要对我们医生有信心，也要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至于是不是你所害怕的疾病，我看了一下您的检查结果，我觉得不是很像。先做检查，不要胡思乱想。”

“嗯，谢谢您。”

从他房间走前，我想了想，和他说“推荐您一个动漫，叫《工作细胞》，没事情的时候可以看看。”

第二天早上查房，我看他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拘束了。护士一边帮他收拾床铺，一边和他聊着天。

第三天，查房的时候房门已经打开了，他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我瞄了一眼，是我之前推荐给他的动漫《工作细胞》。“啊呀，梁医生早上好啊。我在看您给我推荐的动画片。”

“怎么样，好看么”，我有些小小的开心，他已经开始和我聊一些病情之外的东西了。

“嗯，好看，感觉细胞们都这么努力，我也更要努力活下去。”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有光了。

“我今天早上也给您带来了好消息，您的细胞们也很给力，CD4比之前高了很多，病毒载量也暂时查不到了，抗病毒的效果很好。”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激素结果出来了，你黑的原因可能是激素的问题，和卡波西应该没什么关系。”

“嗯嗯，真是太感谢您了”他顿了顿，又看了看我“您不觉得我脏么，还拍我肩膀。我有一个朋友知道我是艾滋病之后，都不联系我了。”

“您又没有常年不洗澡，有什么脏的。”我开玩笑般地让他放松心情。

“梁医生，你们真的，很好，真的。”

第六天，他已经坐在走廊里，开始和他新认识的朋友聊天，远远看见我，一路小跑回道房间。

“已经确诊了，是原发性肾上腺皮质醇减退症。内分泌的医生说用些激素就可以了。”

“不是卡波西就好。谢谢，谢谢！”

第十天，用激素的第5天。

“梁医生！您看我是不是白了！？”他兴奋的两眼放光，“他们都说我白了。”

“好像是白了一些，哈哈哈！可以准备出院了！”

“真的么！太好啦！这药真神奇，比敷美白面膜还要好用！”说着他就来握我的手，很用力，感受的到他真的很感谢我，手都给我握麻了。

出院的那天，他和我说，梁医生，谢谢你们对我的鼓励和支持，谢谢你们帮我当成一个正常的病人，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的未来还有希望。这个动画片，我还会推荐给别人看。希望，艾滋可以被治愈。

从只会说“医生好、我害怕”，到现在可以说这么多字，从神色紧张、胆怯，到主动和我聊天，从关门闭窗，到出门聊天。好像仅仅只过了2周，2周在漫长的生活里仅仅只是14天，但在他未来的日子里，我想却是非常重要的14天。

16床出院了，还会有新的16床，似乎也没有什么婉转曲折，惊天地泣鬼神，感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我和我的同事们就像摆渡人一样，帮助每一个迷茫的艾滋病患者重新找回自己生活的信心，这也是我们工作中一个很重要的意义。

老生常谈：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真的，如此。

早起，匆忙的洗漱，简单的早餐，拥挤的早高峰后，我换上了工作服，坐在了工位上，熟练的打开电脑整理患者的资料。熟悉的一日，重新开始。

作者介绍 

梁洪远，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地坛医院感染一科副主任医师，

中华

医学会热带病与寄生虫分会青年委员会委员，

北京市防痨协会结核病控制专业委员会委员，

北京脑血管病防治协会感染与脑健康专委会委员、副秘书长，

北京市卫生健康委第三批健康科普专家。

擅长治疗

艾滋病合并机会性感染、抗病毒治疗及药物毒副作用，各型病毒性肝炎、肝硬化诊治，常见呼吸道及肠道传染病的诊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