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情况

九月，我迈入浙一肝胆外科的大门，开始了为期2个月的轮转学习。

跟随组内老师查房，看过组里病人一遍，心中对肝胆外科患者大致有了认识，大部分是肝癌等待手术治疗，一部分是准备tace介入降低肿瘤活性，另一小部分则是病情相对轻的胆囊炎。

直到有天早查房，我发现组里多了个不一样的患者，他相貌年轻，估摸30-40岁左右，胡子拉碴，躺在床上，看起来很消瘦，下肢却有些肿胀。

待上级医生同他搭话，他一骨碌坐起来，我这才发现他右颈部有个大约4～5cm的肿块，一看病历:2个月前发现脖子肿，检查发现肝占位，颈部淋巴结穿刺显示肝癌转移，心中不禁暗叹一声。

如此年纪轻轻，肝癌却已经进展至晚期。后面或许还有很多苦难在等待着他去克服。

“那么医生，我后续的治疗该怎么进行呢？”他的话语将我从思索拉回现实。

上级医生说道，“复查结果显示，你先前服用的药物对你的肿块效果不佳，现在有两种药物可以选择，一种可以进医保但和你之前的药物种类相似，相当于制作工序不同的区别，也不一定有效果，要么就直接换另一种类的药物。”

听到这里，他低下头开始嘟囔起来“可我之前那个药再吃2个月就免费了呀……”很明显，他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希望单单使用先前的药物来延缓病情，也能大量减少医疗消费。

“免费的药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对你的病情又没有帮助”“这都是药厂那边的优惠策略”“与其用免费的无效药，不如试试看其他的药来救命啊”一句句话如大槌一般将他的心敲至谷底。

“那新的药能对我的病起效吗？”他不甘心的抬起头问道。“只能说可能有效，最终能否起效只能用了才知道。”医生的话又让他低下头去。

“你和家属商量一下，把决定告诉我们，我们再上治疗。”说完，上级医生便走向下一位病人的房间，留下他自己皱眉思考。

待到后来，他还是决定要换那有医保报销的新药，搏那一点点的希望，以及选择能省就省。

但每天观察他的肝肾功能报告，黄疸在高于标准值的水平不断波动。显然新药能起效的如泡沫般的美梦也最终破裂。

在他住在病房半个月后，他的情况开始急转直下，胆红素急剧飙升，已然升至正常值的十多倍，再去看他时，他插着鼻胆管，皮肤黄的明显，躺着床上，轻皱着眉，有气无力地说着自己肚子疼的难受。

这时他的陪护已从他的弟弟换成了二叔。

上级医生将他的二叔叫到门口，“他现在情况很不乐观，本来我们希望用药延缓他病情进展，但他现在肝功能太差了，现有的药物治疗根本上不去，只能等待他的黄疸水平慢慢降下来。”

他的叔叔显得十分局促不安，眼神飘忽不定，“他现在只能靠我这边了，我现在的钱全拿来给他治病了，那后面到底该怎么办呢……”待说完后再垂头丧气地走回病房。

这时，我的带教老师和我轻声说道：“他现在很难了，进展会越来越快的，可惜了啊。”

是啊，多可惜啊，疾病进展如此迅速，从肿块的发现，到前期治疗的无效，再到病情的直转直下，一切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还有着经济的沉重负担。而越往后走，疾病所堆筑的坎坷就越难跨越。

我随老师的指导给他开了病重告知书，我拿着冰冷的打印纸站到他和二叔面前，看着纸上的病重二字，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告知他情况后，询问他是否接受抢救，虚弱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为什么要抢救呢，怎么会要抢救呢……”我开始无所适从，只能以“这是最坏的情况”来安慰他。

又过了几天，他在夜间突发了大量吐血，显然是消化道出血，夜间值班医生对其进行了抢救。好歹是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

但从医生的角度而言，还是要询问他是否要使用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但会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或是使用胃镜找到出血点先止血。

当我们把选择放在他的面前，他又一次的犹豫了，思考良久，最后从口中蹦出一句“我想看看我的女儿”。

从始至终，他的妻子和女儿就没有出现在病房门口过。

在决心放弃抢救措施的一天后，他们决定自动出院，把他带回老家。 这一天，他的家属全来了，他的亲弟弟，以及第一次出现的他的妻子和女儿。

我看到的最后画面，他拔掉了所有的管子，重新坐了起来，二叔也坐在病床上，从背后抱着他，相互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