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磕"Care"（照护）的杨·吉诃德

相信医疗圈很多师友结识杨金宇老师，都是在蔡江南教授发起主持的卫生政策上海圆桌会议上。每次只要到场，杨老师都会积极发言；不过他所讲的东西似乎总和大家错开半拍：圆桌会议的主题暗合医改的进程，更多紧扣"Cure"（医疗），而他常常在说"Care"（照护）。

大部分时候他都有点“曲高和寡”。这几乎是必然的，因为在国内，照护保障体系可以说是缺失的，这从对应词语的翻译就可窥一斑——根据2000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布的《建立老年人长期照护的国际共识》，Long Term Care意指长期照护/照顾，而我们最初翻译成“长期护理”。实际上，与护理对应的英文是Nursing，而且在护理学中也没有“长期护理”一说。

照护是干嘛的？日本一位93岁的老妪，失能程度在ADL（activities of daily living, 日常生活功能）等级序列中排最高，5级。经过机构严格的基础照护和生活康复训练，5个月后，除了洗浴，居家生活基本自理。

照护保障和养老保障、医疗保障共同构成老龄社会的三大支撑体系，分别解决“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医”三大问题。我们的养老金制度和医保制度不论好坏算是有了，但5200多万失能老人还没有着落——这个数字再过8年就会增加到7700多万。

杨金宇，中国南方医科大学客座教授，日本一般社团法人“日中介护学会”副会长，高龄社会健康研究院院长。历任IBM全球咨询服务部高级咨询顾问，东软集团战略咨询部首席咨询顾问，东软熙康科技有限公司首席咨询官(CCO)，日本光电工业株式会社高级工程师。

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在日本连续学习工作16年。

1995年作为海外青年科学家代表受到国家领导人江泽民、胡锦涛的亲切接见。

拥有近30年的中外大健康领域系统规划设计和行业咨询规划经验。1992年起主持参与过日本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等日本一流医院的《临床护理信息系统设计与开发》；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等的《数字化医院建设咨询规划》；北京协和医院的《信息化建设咨询规划》；卫生部的《中国卫生信息化人才队伍现况研究》；民政部的《我国养老服务信息化标准体系建设规划》等项目。同时专注从事老年健康体系建设，企业转型等领域的战略咨询规划服务。

2014年以首席咨询顾问身份参与新奥集团《大健康战略转型咨询规划》；2015年参与《西藏自治区 “十三五”卫生计生事业发展研究规划》，提供“建设西藏基层医药卫生服务运营平台的可行性研究项目建议”和”偏远地区医疗服务的国际经验”咨询研究报告。参与中国工程院《我国全民健康与医药卫生事业发展战略研究》；承担完成“新型护理理论及体系建设”咨询课题；2019年完成《昆山市老年健康体系建设规划》咨询项目。2020年为国家统战部和新华社等提供抗击新冠疫情相关政策建议，提供“国际灾害医疗体系”咨询研究报告 。

2014年以来积极推动国内老年健康和长期照护体系建设，建立照护学派（微信群）推动照护学科发展；引进国外老年照护/老年康复/预防照护等理论和技术；引进翻译照护生理学/照护经济学等经典著作，开展老年生理学(老化/衰弱/废用/生理需要)和认知生理与认知症照护等研究，完成《老年生理学基础》编写。在高校开展老年健康医学基础学科建设,开设老年生理学和长期照护系列课程。在日本创立《老年健康理论与实践》系列学术论坛。

杨老师早年留学日本东京大学，专业背景是人工智能图像处理。他对于长期照护领域的关注，缘于在日本的第一份工作：临床信息系统开发。搞信息化必须熟悉它所支撑的业务本身，开发临床信息系统需要懂点医学基础，对人体结构、生理乃至病理都要清楚，为此杨老师系统自学了临床医学和公共卫生，后来又学习卫生经济学，光教材就看了中文和日文三个不同的版本。那以后他一发不可收，迄今已有近30年中外医疗行业信息化建设和数字化医院建设规划的经验。

日本的临床护理享誉国际。数年前的一次中日护理服务交流项目中，赴日参访的中方人士颇为自豪地介绍：经我们护理的患者，长期卧床也没有任何褥疮。日方的分享则聚焦于如何避免患者长期卧床，帮助他们早日回归正常生活。双方的着眼点高下立判。

日本的照护保障也走在前面。有一次，杨老师参访东京一家社区老年康复机构，向对方了解如何设定康复目标和考核绩效。康复师介绍，目标由老人自己设定，比如希望一个人走去超市买菜，康复师就按这个目标制订计划实施训练，数月后，真的达成了！杨老师指出：与康复一样，照护的要义也是给人重新生活的权力（能力）。

日本不仅照护服务做得好，支付体系也相当完善：2000年就建立了长期照护保险，并在近5-6年探索落实“为效果支付”，在医疗照护机构广泛使用“国际功能、障碍与健康分类系统”(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Functioning, Disability and Health, ICF)进行绩效评估。2018年又增加了ADL维持奖励支付类型。在中国，建立近30年的医保制度还在讨论“价值医疗”，日本已建立起一整套基于健康绩效的医疗照护支付体系。这套体系经过时间的检验十分有效，可以说拿过来就能使用，所以杨老师一直不遗余力地宣传推广它。

作业是现成的，却很难照抄。2021年的七普数据显示，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已达2.64亿人，占比18.70%。但我们对于老龄化社会完全没有准备好：传统的医学教育体系基本以疾病为中心，对WHO所提出的健康的概念、内涵、友好环境等都没有系统的介绍，说到健康，最多是治未病。医学课程偏重临床医学，对预防医学、保健医学、康复医学少有涉及，照护基本没有涉及。

理念缺失，实践更难。以杨老师的老本行来举例，在信息化的视角下，看病是一个SOAP过程：S是客观数据，O是主观观察数据，A是诊断，P是诊疗计划。如果收集来的数据不能确定是哪个环节的，就没法用。国内医疗信息化的数据收集不全，而且没有逻辑。全国信息化水平最高的军队某医院，近10年来一直在做数据挖掘，猜猜看其数据可利用率是多少？只有10%！

医改搞了这么多年，仍然沉疴难破。几乎零起点地建设一个全新的照护体系，简直是Mission Impossible。但杨老师仿佛对此不以为意，总是抓住各种机会、通过各种渠道，呼吁建设覆盖全国的照护保障。

2014年，他以微信群为平台创建“照护学派”，集结同道一起鼓呼。

他在个人的微信公众号“大健康微论坛”上，不厌其烦地科普“什么是健康老龄化”，“什么是照护(Care)”，“长期照护的基本概念和发展现状”……在一篇篇推文中，他反复念叨：你讲Cure，我讲Care；你讲长期护理，我讲长期照护。字里行间都在倔强地表达着大写的两个字：死磕。

朋友发来家里人骨折手术后的康复器材，他也忍不住点评：这是残疾康复用的，不适合！PS：这还是东部沿海省份的一家三甲医院。

其实，作为历任世界500强企业高级技术主管和高级咨询经理、又曾回国成功创业的专家，杨老师完全可以在日本安享舒适无忧的退休生活。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近乎执念的方式来推广照护保障？年届七旬的杨老师说：我想为自己和老人们做些事情。

侠之大者，不服老，而忧他人之老。

这是一个唐·吉诃德式的开始。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以缓慢的速度看到些微希望。

2010年，杨老师任职IBM后所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参与澳门特别行政区的信息化规划——澳门方面强调，整个规划要包含老龄化以后的相关服务，项目参与者中必须有在日本留过学的、懂得Care的成员。

2011年，他参与了广东省江门市的有关养老信息化的规划。江门是个侨乡，当地政府希望吸引华侨回来养老，所以提出要把照护包括进去。

2018-19年，杨老师的团队与江苏省昆山市卫健委合作，耗时8个月做出了老年健康体系建设规划。昆山市还引进了301医院预防老人跌倒的一个项目，在中国率先做了筛查，当时筛查了四个社区，得出了关于中国老人跌倒概率的很有价值的统计数据，结论是75岁以上跌倒概率特别高，同时干预效果也很良好。在那之后，预防老年摔倒和衰弱在国内逐渐形成共识。

理论研究落后，学科基本上没有建起来，杨老师就自己搞培训。昆山的老年健康体系建设咨询项目实施中，于2019年开展了《老年健康理论与实践》、2022年开展了《老年健康照护理论与实践》等教育培训工作，他陆续请到日本、中国台湾和大陆最好的教授，讲授老年健康的一些基本理论。

2020年8月开始，杨老师任院长的日中介护学会高龄社会健康研究院定期举办《老年健康理论与实践》系列学术论坛，至今已举办了22期。在此基础上，形成定期开课的《老年健康照护理论与实践》高级培训班。他带着孩子式的骄傲宣布：“国内这方面的专家，差不多在我这里聚齐了！”

缺乏专业教材，他干脆自己执笔，编著了国内第一部《老年生理学与老年照护》——内容相同的《老年生理学基础》2018年成稿，交与电子工业出版社等待出版发行。(遗憾的是，国内的老年护理学，还不太能讲得出基于老年生理病理特征的方法论，反映出我们在这个学科上基本没有准备。)

其实，开展照护服务也没有那么艰难，甚至有时是见效很快的，很能给人成就感。日本照护生理学创始人竹内孝仁教授的示范照护机构，通过对几百个案例的跟踪分析发现，老年认知症患者经水分、营养、运动等的合理干预后，81%入住者的认知症状基本消失，其中67.3%为完全消失。

WHO的相关资料表明，达到同样健康绩效，所需要的预防保健投入，与治疗费、抢救费的比例为1:8.5:100。

时不我待。Just do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