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315｜抗疫名医打假“眼科茅台”

作者：蓝妹

编辑：六耳

来源：蓝媒汇财经

315消费者权益日，武汉知名抗疫医生艾芬继续现身“打假”。

艾芬在微博爆料，爱尔眼科（300015.SZ）在病历资料方面“长期广泛作假”。除自己的病例外，昆明爱尔眼科医院一名56岁男患者和武汉爱尔眼科医院一名65岁男患者的病例同样被更改。

自2020年12月31日，艾芬将自己在爱尔眼科术后右眼几乎失明的事情曝光后，至今已有70多天。

期间，她给无数眼科专家打过电话，私下给艾芬提建议者多，愿意公开站出来说话的人却没多少。有着“抗疫名医”光环的艾芬，“终于明白了爱尔眼科这么多年在公私立医院里的影响力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艾芬指出，爱尔眼科作假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更多患者符合手术指征，从而增加收入；二是给患者在维权时设置障碍，使得专家和法官无法得出真实公平的判断。  

“这是一个从信任到被骗到觉醒的故事。”艾芬表示。

目前，爱尔眼科已经多次给予回应，并且否认了“弄虚作假”的情况，并称对于艾芬医生的痛苦“感同身受、深感自责和内疚”，愿意随时接受社会和卫生行政部门的核查监督。

爱尔眼科早在1月4日发布的回应中称，艾芬右眼视网膜脱离与本次白内障手术无直接关联。

事实上，艾芬也并非孤例。同样的说法，也出现在另外一些案件中。

截至2021年1月3日，裁判文书网上公开的与白内障有关的医疗纠纷多达千起。其中，与爱尔眼科有关的医疗纠纷达10起，包括玉溪、太原、重庆、贵阳、兰州、曲靖、黄冈、葫芦岛、株洲、沈阳10个城市。10起中有3起与白内障手术有关。

他们和艾芬遭遇相似，有的患者与她状况类似，有的只是比艾芬多了一丢丢幸运。      

2020年5月26日，艾芬被推上武汉爱尔眼科医院的手术台。据艾芬介绍，加上手术费，一共花了两万九千多元，植入的是三焦点人工晶体。

根据焦点不同，人工晶体可分为单焦、双焦、三焦等。三焦点人工晶体是近些年推出的一种人工晶体，属于高端产品，被描绘为可一次解决白内障、老花眼、近视、远视等问题。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植入高端人工晶体。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发布的《中国多焦点人工晶状体临床应用专家共识（2019年）》显示，多焦点晶体植入术存在相对禁忌症和绝对禁忌症。

艾芬提供的眼科专科检查结果显示，艾芬除了有角膜外伤史，其术眼眼轴为29.06mm，属于超高度近视眼，也是绝对禁忌症。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艾芬强烈要求换晶体，爱尔眼科也应该慎之又慎。

可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在做人工晶体植入前，爱尔眼科给艾芬做了眼底检查，但检查得并不彻底——只检查了眼底中央，没有检查眼底周边。  

艾芬的主刀医生王勇，是武汉爱尔眼科医院白内障专科主任，也是湖北省眼科学会白内障学组委员。王勇的解释是，眼底周边被白内障挡住了看不清楚。

但是，辛旅（化名）医生对丁香园表示，“对于这些患者，有经验的医生一般也会较为谨慎，有的会建议患者术前术后多次复查。”

“我有理由怀疑：爱尔在趋利。”艾芬在社交媒体上写到。

爱尔眼科究竟有没有被趋利主导？咱也断不清。不过，晶体的选择直接影响到白内障手术的毛利率是事实。

2019年，爱尔眼科白内障手术的毛利率为40.1%，这个数字创了2011年以来新高（2011-2018年的毛利率均为百分之三十多）。

如果按40%的毛利率粗略计算，抛开人工、材料等成本，艾芬这台手术能给武汉爱尔眼科带来1万多的利润。

如果当初检查出眼底病变，可能只有几百块的贡献。这也是艾芬质疑爱尔眼科多次强调让她换晶体的原因。

在2020年2月的投资者电话会议上，爱尔眼科董事长陈邦下达命令：全年30%业绩增长预期不变！  

身处疫情中心的武汉爱尔眼科，去年的业绩压力着实不小。

武汉爱尔眼科是爱尔眼科旗下最重要的子公司之一，近年来贡献的营收、净利润在各个子公司中排名第一。去年受疫情冲击，武汉爱尔眼科净利润大幅下滑，同比减少了近5成，对母公司的贡献也掉到了第三位，被成都和沈阳超越。

生活累，一小半源于生存，一小半源于攀比。成绩下滑总归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武汉爱尔需要比别的孩子更努力。

为了完成KPI，要么加量，吸引更多的病患；要么加价，提高单个业务的毛利率。

“加价”更显常规，比如价格弹性最大的人工晶体便成了不少眼科医院的目标。

以国产人工晶体生产商爱博医疗（688050.SH）出产的人工晶体为例，单位成本平均在48—86元之间，销售均价为385—435元，价格出厂即翻十倍。

随着国家开始对白内障所需耗材进行带量采购，几十块的人工晶体，完全可以被医保费用覆盖；而更高端的有上万元，甚至几万元，以自费为主。  

艾芬所植入的三焦点人工晶体，即便在其他三甲医院也都在两万元以上。

“加量”在行业里也曾出现过奇葩招数。如果互联网有记忆，你或许还记得2019年8月发生的“医院让职工拉人住院”事件。

当时，有媒体曝光，河南省中医院西区医院强制要求医院职工每人找5个住院病人住院，如果找不到就扣工资200元。如此“拉客”“找病人住院”，吃相着实有点难看。

知乎上有个关于“艾芬术后右眼几乎失明”的话题，不少网友在下面评论：医院确实存在经常开会强调业绩的情况，这让他们感到苦恼。

艾芬本不会与爱尔眼科有交集，一切还得从新冠疫情说起。

爱尔眼科上市第二年，艾芬从武汉市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调到急诊科当主任。中心医院就在华南海鲜市场近旁，2020年初，疫情在武汉爆发，武汉市中心医院成了最早接受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

这早在2019年12月30日，一份标注着“SARS冠状病毒”字样的化验单就在朋友圈流传开来，化验单的源头正是艾芬所在的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  

当时，大家还不知道这个病毒能人传人。艾芬就要求急诊科的医护人员带好N95口罩，包括她在内的急诊科医务人员躲过了病毒的侵犯。

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就没这么幸运了，3位医生在此次疫情中牺牲。追悔莫及的艾芬后来对外表示，“早知有今天，我管他批不批评，老子到处说！”随后网络刷屏。

后来，疫情逐渐得到控制，艾芬的眼睛却越发模糊了。眼科专业的朋友建议艾芬去爱尔眼科治疗。

到爱尔眼科医院检查后，艾芬被告知有白内障，医院建议她换一个高档晶体。

5月26日，艾芬被推上武汉爱尔眼科医院的手术台。纱布揭开的那一幕，没有等来眼前一亮，迎接她的是更加暗淡的光线。  

“这是正常现象，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主刀医生安慰她。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始终不见好转。直到10月23日，艾芬做手术的右眼“被布遮挡住了一样”，越来越看不见了......

在爱尔眼科检查后，艾芬被诊断为右眼孔源性视网膜脱离。从此，艾芬的生活节奏彻底被打乱。

“右眼近乎失明”的艾芬曾遭受一些网友语言围攻，爱尔眼科股价却在事情曝光后的第一周连涨3天，2月中旬甚至曾创出历史新高，被资本市场冠以“眼科茅台”之称。

当你老了，眼睛花了，你的白内障却成了别人的蜜糖……也不关心眼睛，只追捧大佬和故事。

1997年，冯小刚带着贺岁片《甲方乙方》在中国大陆上映。剧中那句“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至今仍是载入中国影史的经典名句。

这一年，国企改制、外资引入，各行各业都在积极探索新模式。

在上海无处施展抱负的陈邦回到老家长沙，采取“院中院”形式，承包了长沙市第三医院眼科科室；艾芬一心想从医，从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毕业后，进入武汉市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  

23年后，陈邦稳坐“湖南首富”宝座，艾芬因在抗疫中的勇敢表现被称为“发哨人”。

他们的命运也开始在历史长河中慢慢交汇。

上世纪50、60年代，白内障还不是导致失明的最大凶手，致盲的眼病主要是以沙眼为主的传染性眼病。民间素有“十人九沙”的说法。

1955年7月，中国科学院院士汤飞凡领导的科研小组首次分离出“沙眼衣原体”，掀起全世界对沙眼研究的热潮。后来，有人发现日晒、热水烫、消毒药等都能杀灭衣原体，沙眼致失明的人数开始大幅减少。

与此同时，白内障的患病率悄然上升，年过花甲成了它的主要“攻击对象”。

出生于湖南长沙的陈邦正值弱冠之年，他对白内障的概念还很模糊，但却因为红绿色盲被迫从军校退学。临走前，陈邦痛哭一场，他恨这双分不清红绿的眼睛断送了他的梦想。

或许他怎么也没想到，数年之后会与白内障结缘，凭借治疗一双双眼睛当上湖南首富。   

退伍之后，陈邦在国企做过发货员，在装饰公司做过业务员，在海南搞过椰汁代理......每一次创业都紧抓风口，每一次风口过后又摔得很惨。

1995年，一无所有的陈邦在台湾独自过完30岁生日。彼时，上海正在酝酿一系列金融改革，证券公司、外资银行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于魔都街头。陈邦决定去上海寻找机会。

在一处狭小的弄堂房内，邻居看陈邦是个干大事的人，力邀陈邦一起，投资医疗设备与医院合作治疗白内障。邻居讲得眉飞色舞，陈邦听得兴味索然。

1996年，心力交瘁的陈邦患上突发性耳聋，不得不黯然回到长沙治疗。躺在病床上，他每日每夜想的都是如何东山再起。

陈邦的主治医生是个宠妻狂魔，妻子是一名眼科医生，两人最常聊的就是关于眼科医疗。

当时，在致盲和致低视力眼病中，白内障占了46%。由于国内医院设备落后，眼科医生有限，平均每年只能完成30万例白内障手术。   

回过味儿的陈邦开始打听上海邻居说的投资是不是靠谱。

当时，陈邦还在“做功课”，莆田系游医早已借着“院中院”模式赚得盆满钵满，专治性病、梅毒、尖锐湿疣……

1997年，陈邦拿出仅剩的3万元积蓄，承包了长沙市第三医院眼科科室，然后以预付10%定金的方式从国外引进设备和技术，做起了白内障及常规近视手术和检查。

借助公立医院的优势资源，陈邦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好日子”眼看就要来了，这一切在千禧年戛然而止。

2000年前后，院中院的乱象引起卫生部重视，大量院中院被取消。莆田系被从公立医院中清理出去，陈邦也不例外。  

莆田系靠着大量资金，开始寻求“蛇吞象”：由承包一个科室转而承包整个医院；陈邦做得也有模有样：先是在长沙收购了一家公立医院，然后又在沈阳开了一家民营眼科医院。

和莆田系比起来，陈邦还够不上财大气粗。为了获得资金，他用尽了能用的杠杆：承兑汇票、融资租赁、信托计划等多种融资手段接连上演。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找到“带资进组”的人。

从2003年开始，陈邦在长沙、成都、武汉等地陆续开出4家医院，走上连锁的道路。甚至有美国风投，开始与陈邦接触。

资本加持下，陈邦的生意越做越顺。

2009年，爱尔眼科登陆科创板，门诊量、手术量均处于行业首位。白内障手术不仅给爱尔眼科带来了巨额营收，也带来了高额毛利率。  

招股书显示，2006年至2009年1-6月，爱尔眼科白内障手术的毛利率分别为25.97%、31.56%、45.49%和 52.14%。

不仅如此，爱尔眼科在国内白内障手术市场，也是大哥级的存在。

爱尔眼科董秘在互动平台上透露，在2018年白内障手术中，爱尔眼科占了约11%的市场份额。换句话说，平均每100台白内障手术，有11台是在爱尔眼科手术室操刀的。

2019年，爱尔眼科在白内障手术上的营收是17.6亿元，位列民营眼科医院白内障手术收入第一名。这个数字是第二名华厦眼科的2.4倍，第三名光正眼科的4.2倍。

近年来，爱尔眼科并购力度不减，其中以白内障为龙头科室和主营项目的医院占比突出。

身处黄金赛道，作为民营眼科医院龙头，爱尔眼科也享受着来自资本市场的高光。  

这让陈邦赚足了人民币。2019年，陈邦以1000亿元身家，挤掉蓝思科技周群飞，成功登顶“湖南首富”宝座。

白内障市场是块“大蛋糕”，想要分食的，还有远在美国的解江冰。

2002年，解江冰从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博士毕业后，任职于知名医疗健康公司雅培，从事生物医用材料的研发工作。

有一天，他看到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了一组数据，每百万白内障手术量，美国突破8000，印度突破6000，而中国刚刚突破1000，远不能覆盖当时中国500万的白内障患者。

而手术率低的一个原因是，植入人工晶体价格高昂。

人工晶体是白内障患者重获光明的关键载体，属于III类医疗器械。这个重约0.02g的小玩意儿，超过80%的市场份额被国外品牌垄断。  

而人工晶体的选择也与眼科医院的利润息息相关。

爱尔眼科在招股书中提到，白内障手术的毛利率波动较大，主要是因为手术的单位成本波动较大所致。而人工晶体的成本在白内障手术成本中占比较大。

2009年1-6月，爱尔眼科白内障手术毛利率突破52%，与当年患者倾向于选用高档晶体材料不无关系。

事实上，爱尔眼科不生产人工晶体，它在白内障手术中使用的人工晶体多来自进口，包括德国蔡司、美国爱尔康等老牌公司。

解江冰调研发现，中国各大医疗机构仍有30%的白内障患者在使用硬式球面人工晶体，而这种产品在发达国家已经淘汰15年了。

发现蓝海的解江冰，决定回国创业。2010年，解江冰创立爱博医疗，开始研发国产人工晶体。  

4年后，爱博医疗研发出国内首款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可折叠人工晶体普诺明A1-UV，打破了高端可折叠人工晶体一直被国外垄断的局面。3000元的价格，比同类进口产品低了一半。

不过毛利率却高出不少，招股书显示，2019年，爱博医疗人工晶体毛利率达89%。

解江冰成为“国产人工晶体一哥”。

白内障从早期至成熟是一个较漫长的过程。一般而言，早期、中期在用药后视力和晶状体混浊程度可得到一定改善、缓解。成熟期，通常则需要做手术。

不过，近几年铺天盖地的眼科医院医生在网上科普，目前的人工晶体植入技术和产品成熟，早换早受益。植入高端的人工晶体，甚至能把近视眼、远视、老花眼一股脑全治好，让你的眼睛一次性“返老还童”，达到“穿针引线”的效果。

然而，这些“科普”文章很少告诉你的是，高端的多焦点人工晶体也不是一好百好，比如看字会感觉字体变细了，颜色变淡了，夜间开车还会出现光晕......  

赚钱是企业的一种本能，如果能在你我安好的情况下把钱赚了，那便相安无事；反之，未必不是一场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