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我遇见过的病人

2018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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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球说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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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医生,是不是看多了生死,就会对死亡麻木或冷漠了?

从医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在与他们接触中学到不少东西,也常有感触。今天,给大家讲几个病人的小故事。

生命的起伏

他,60多岁,长期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导致肾衰竭,需每周做三次肾透析。因为高血压急症住院(收进来时高压240,低压160)。他的病情通过各类药物和肾透析很快得到控制,但他情绪低落,显得十分抑郁。那天我正好有些时间,就坐下来和他聊聊。他跟我说自己不想活了,但也不会去寻死,因为他信佛,自杀和他的信仰不符。

接着他跟我讲了很长一段自己的故事。他说,年轻时他是某国首富之子,每天生活在光鲜的派对和觥筹交错间。来美后,有自己的公司,生活也很舒适,在开始做肾透析前,每周要打六天高尔夫球。而这些生活质量,现在全没有了,生不如死。我除了同情,也不免叹息:我见过不少做肾透析但依然保持乐观的病人,他的优越背景反而成了他无法接受生活质量下降的原因。有时,太优越的物质条件和巨大的反差会使人难以快乐起来。

他,80多岁,已有轻度老年痴呆。住院时,他跟我说:我曾是一家大公司的总裁。我好奇的问:哦,那么棒,是什么公司?他想了半天,眼神从清澈到迷茫,最后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希望他公司里的人还记得他。 

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如何拯救你?

美国的年轻人里,因为阿片类药物或毒品上瘾的,每五个就有一个因服用过量而丧命,也是近两年全美人口平均寿命下降的一大原因。我觉得,这是美国医疗系统的一个大失败。

她,20多岁,长期慢性肚子痛,但所有反复的检查,结果都是阴性。更多的怀疑是阿片类止痛药上瘾。她隔三差五来医院,全院的医生护士们几乎都认识她。有一次,她收到我的住院病房里,我拒绝给她止痛药,并打电话耐心跟她的母亲解释。幸好,她的母亲和我统一战线。她痛哭咒骂无果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医院,创下了最短的一次住院记录。可惜她每次来,会首先在急症室那儿得到几剂静脉注射阿片类止痛药,然后开个腹部CT,短短两年内已做了15次腹部CT。有时碰到别的“心软”的医生,她能在医院住一个星期以上。

我也有失败的例子。

他,也是20多岁,长期不明原因的臀骨部位疼痛,做了一系列CT 扫描,MRI扫描和神经学的测试,结果都是阴性。这样的不明原因的疼痛,医学上有个名字,叫“复杂局部性疼痛综合征”,换句话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病人有这样的疼痛。但带来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他从十几岁开始就服用阿片类止痛药,已经达到了危险的高剂量。近几个星期,他的疼痛科医生正在尝试着慢慢减少他的阿片用量,同时也联系了“成瘾医学”门诊,试图减少他的阿片用量。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因为“臀部疼痛加剧”被收进了住院部。那天晚上,正轮到我值夜班,接连收到护士的紧急BP机呼叫:“病人因为疼痛在大声哭叫”,“他的妈妈正在护士台拍桌子,要求加量静脉注射止痛药”,“请速来”。 我赶到病区,在走廊里就能病人听到连哭带喊的叫疼,要止痛药。他的妈妈,红着脸,在病房外的护士台大声叫着,“为什么不给他xx毫克的静脉注射止痛药,他每次来医院都会打这个药,这个剂量!每四个小时!” 周围一群护士,有些不知所措。我心想,糟了,典型不给力的家属,只会火上添油。我仔细检查了一下病人,事先看过他的各项报告,包括这次的验血和影像,都一切正常。这次住院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在阿片类药物减少的情况下瘾头发作。白天的团队也已请了疼痛科会诊,达到共识,只用口服的阿片类止痛药,不给静脉注射, 明天一早就会请成瘾医学科医生来医院会诊。我尝试着耐心跟他和他一旁歇斯底里的母亲解释,说,他的检查一切正常,慢性疼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些药物的副作用很大, 我们要很谨慎使用。要先用口服。他们似乎暂时平静下来。

过了不到半小时,我听到接线员在全医院的广播通告,“快速反应小组请到430号病床!”我一看,正是我刚才的那位病人。快速反应小组,又叫Rapid response team, 医院的紧急启动机制,一般用于病人有突然情况的恶化,或需要加强医生和护士人手,或转移到重危病房的情况下。虽然快速反应小组有另一个团队担任,但由于我是夜晚总值班的医生,又是我了解的病人,就赶紧跑过去了。我一边往那儿跑,一边纳闷,会是什么原因呢?他的一切指标都正常,如果不是“无法控制的疼痛”,根本无需住院。

一到病房,围了一圈人,他和他的母亲还在大喊,又多了一个家属,是病人的姐姐,现在也加入了进来。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我从没见过,正在耐心地听他们说着什么。那个穿白大褂的一看到我,就说,“这个病人的疼痛没有控制好。 怎么办?”我一头雾水,问“你是谁”?她说,我是病人关系处的。病人关系处(patient relations, 有时也叫patient advocate),是医院里一个常设的机构,旨在保护病人的权益,并预防医疗纠纷。一般是有些医疗背景的工作人员,比如护士,药剂师等担任这个职责。 我不禁有些生气,心想,你对病人的医学情况一无所知,就凭一面之词,要替病人问罪?我一般按捺下心中不满,一边解散了同样是一头雾水的“快速反应小组”的团队,显然大家都看到了病人除了在哭之外,心肺监控上的指标完全正常。心跳每小时70,氧饱和度100%。 估计他的心跳比我那时的还慢。一边再试着和病人关系处的人员及家属沟通。另一边,旁边的护士长为难地跟我说,他们这样半夜里的大喊大叫,周围的病人都无法休息,要不就先答应他们的要求,等过了这夜,白天再说。

最终在多方压力下,我妥协了,给他开了应他母亲要求的每4小时静脉注射的阿片类止痛药。在回值班室的路上,我很沮丧,觉得自己在这个年轻人成瘾的不归路上做了把推手。但是,一下子又想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能责怪谁呢?他的妈妈和姐姐(她们要每天面对这些,几年来的习惯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护士们?他们也只想让病人安静下来,让他们的夜晚好过些,同时保障别的病人的权益。那个病人关系处的?她也只是在做她的工作:倾听病人的抱怨,让事态平息。所以我也只能暗自懊恼,愤愤不平。    

压力下的优雅

这是我多年来的座右铭。我觉得,能够在压力下保持镇定和优雅是非常宝贵的品质。同样的,碰到病痛,病人情绪失控和奔溃是常态,但偶尔我也会遇到特别镇静和坦然面对的病人,有的甚至会用幽默来缓解压力。碰到这样的病人真是一股清流,更让人肃然起敬。

她,60多岁, 看上去还挺健壮。病人是她的孩子,也已40多岁 – 是一个出生时就患有脑麻痹的女子。病人的身型还如孩子一般,体重25公斤,四肢萎缩,无法说话和行走, 智力也停留在婴幼儿阶段。生活全靠老母亲照顾。病人因为肺炎住院。这位母亲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她的肺炎传染性强吗?看到我略微迷惑,她解释道:是这样的,孩子的护工最近因为癌症在做化疗,抵抗力差,我担心她这肺炎会不会传染给她?我明白了,也有些感动,在这个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别人。当确定孩子情况稳定后,她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因为需要去照顾自己80多岁的老母亲 - 不巧最近也生病住院。她略微驼起的背影,写满了坚强。

他,90多岁,难得的身体总体还健康,因尿道感染住院。年纪大毕竟经不起折腾,住院头一天和第三天出院时的状态大有区别,整个人感觉虚弱了一圈。但精神头还在那儿,出院时神秘兮兮的对我说:答应我一件事。我说, 什么?他说:“Stay pretty”。我和周围的护士都不禁莞尔。 

写在最后

前几日,收到了一封读者的邮件,是一个立志学医的年轻人,他问我:做医生,是不是看多了生死,就会对死亡麻木或冷漠了?我回信告诉他,不是的。正是因为做了医生,才会对生命有更多的敬畏,和更深层次的感悟。虽然看过很多死亡,慢慢地学会从情感上稍微保持距离,让你能继续工作和照料其他的病人,但冷漠或麻木是每个有正常情感的人不会有的。

曾很多次,我在病人情况恶化或去世后需要去厕所或医院的小花园里悄悄哭一场,消化下情绪。但回来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想,这种情况,做医生的应该都不陌生。同时,这样的接触也让你更加珍惜生活中的小美好。比如清晨的鸟叫,热腾腾的饭菜,一盆鲜花,以及和家人共度轻松愉快的时光。

在物质生活日益富足甚至过剩的时代,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不快乐?抑郁症、焦虑症似乎无处不在,自杀率也越来越高。我想,原因有很多,也很复杂。但大致有几个因素是起了作用的。

1. 觉得生活没有了目标/意义

2. 深深的孤独感,缺乏社会的联系

3. 无法从小事情中感受到快乐。 毕竟中奖、获得晋升、出大成果等,都不是常发生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是日复一日的生活、学习、和工作。如何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到小乐趣,才是生活的真谛。

最后祝大家新的一周,元气满满,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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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病人,遇见,阿片类,止痛药,护士,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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