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的十字架》（连载四十）：绝地反击

第四十章  绝地反击

秦声喜欢在入睡前或晨醒后思考，尤其是双休日。周六早晨，他醒了，刚睁开双眼，刺目的光线透过窗户直射向他的眼底，忙条件反射般闭上眼帘。爱人早已下床了。他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抖落身上残存的疲劳碎片。他习惯早起，只是在双休日才恋床。年龄大了，他睡眠的时间日见减少，可白天精力倒还比较充沛。再过几天，他就要卸任，组织部已内定李岳担任院长，他心急如焚。这一任院长他干了五年，虽然到了退休年龄，他如提出再干一任，估计省里头头们会同意。邻省有位头顶着院士光环的院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据说，当时邻省头头们考虑到那院长已到退休的年龄准备免掉他的院长职务，可他却要求再干一任，鉴于他巨大的影响力，头头们只得屈从，网开一面。既然有这样的鲜活例子，秦声完全可以照方抓药。院长干的活虽挺累，压力也挺大，可秦声不惧压力，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壮志未酬，自然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他不免浮想联翩：“嗯，就这样离开了，我心有不甘啊。就拿我的本行——肿瘤外科来说吧，我对这片自留地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可到头来却青黄不接；更要命的是我的有些做法已成了科室下一步发展的桎梏，遗憾之处不胜枚举。没保护好岳波，让他盛年早逝是我的第一桩罪状。虽然，岳波的死是李岳那阴险的家伙下的黑手，可我也脱不了干系。做梦都想不到这么一个整天鲜蹦活跳的家伙现在竟跟自己阴阳两隔，哎，生死真无常啊。我原以为肿瘤外科人才济济，可现在，岳波一走，肿瘤外科竟人才凋零，反差怎么这么大呢？这次张德民如能当上院长，肿瘤外科还可以重铸辉煌，可现在，张德民已经出局，风光一时的肿瘤外科就要坠落了。当初真不该放走李建进啊。现在，肿瘤外科群龙无首，好端端的一个百年名科就要毁在秦某人的手里，我真是千古罪人啊。李建进在济仁医院干得风生水起，我能不能请回他呢？当初，让他如此不大光彩地走了，他会回来吗？我这想法是否太天真了？要是请不回他，只有让林建民滥竽充数了，可他怎么看都不是栋梁之材啊。秦声啊，秦声，肿瘤外科怎么沦落为破落户呢？难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一直以肿瘤外科的保护神自居，想不到竟成了掘墓人了！我原以为德民一定会接过我的班，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眼前的困境，造化弄人啊！哎，这辈子我谁都不欠，就欠德民一份情。如果当初我不是凭借院长的影响力，院士早就是张德民的囊中之物啦！看得出来，德民想当院长，以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不能再恋栈，到了让贤的时候了，乘德民离退休还有几年时间，好好让他放手一搏吧！”可令他想不到的是，现在的情势是李岳捷足先登，真是始料未及啊。看来，眼下轮到他出面斡旋了，反正他现在没什么好失去的，必须要竭尽全力扶德民上位，完成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最后不成功，他也要挣扎一番，为了德民，为了自己，为了科室，也为了整个医院，他就算拼上自己这条老命，也在所不辞。“李岳这家伙竟会玩这类令人不齿的招术，真是匪夷所思，如果这号人当上院长，医院非被整垮不可。省里领导紧盯着德民所谓的‘污点’不放，明摆着就为李岳这恶魔上位扫清障碍。我们这医院，谁当院长都比这恶魔要好！可拉下他谈何容易！要是那个惹祸的医药代表能站出来揭发就好了，可问题是她跟李岳狼狈为奸，不会将他送上审判台的。不过，以前听岳波说过她弄出药扣门后颇有悔意，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良心发现了？！看来，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找她碰碰运气吧。”想到此，秦声躺不住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吃完饭后，他焦急地给张德民拨了个电话，约他到办公室有事相商。

一个小时后，秦声来到办公室，张德民十多分钟后也到了。秦声招呼他坐下，焦急地问：“你有那个医药代表的电话号码吗？”

“哪个医药代表？”

“就是弄出药扣门的那个。”

“林婉音？你要她的电话号码干啥？”

“德民，我们决不能任人宰割，必须要绝地反击！”

“你要她检举揭发李岳？这不可能。我也想过这点子，后来否定了，那女的不是我们这条道上的人。”

“岳波生前不是说过她弄出药扣门后肠子都悔青了吗？”

“听说过，可惜岳波不在了。”

“要是她良心未泯，我们晓之以理，她会迷途知返的。你将她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跟她联系一下。”

“老秦，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要是那女的将这事捅给李岳，我们吃不了会兜着走。”

“可我们已无退路。”

“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当时笔录都是罗干找她做的，估计他有。”不一会儿，张德民跟罗干联系上了，要来了林婉音的电话号码。

秦声盘算好了整套方案后，遂拨通了林婉音的电话，跟她相约在离医院较远的九里香茶楼见面。挂了电话后，他倒紧张起来，生怕熟人撞见他跟一个年轻女子约会，弄得满城风雨；可他顾不了那么多，目前的局面已危如累卵，哪怕毁了清名，他也要豁出去“单刀赴会”。

一小时后，当秦声来到九里香茶楼时，林婉音已等候多时了。他来到订好的包间，略寒暄几句，就坐了下来。她怯生生地看着他，目光游移不定，实在不敢正眼看他，因为眼前这位就是高山仰止的泰斗。秦声斟酌着如何开口。服务生进来，打破了眼前这尴尬的场面。他俩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茶饮。不一会儿，服务生将茶饮放到他俩的面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林婉音先打破了沉默：“秦院，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岳主任，这辈子我怎么弥补都无法赎回自己的罪过了。”她一说完，两眼就噙着泪，泪光晶莹，惹人爱怜。

“我相信你真诚的歉意。这次我来找你有一事相求，你能否拉我们医院一把？”秦声第一次面对这么一个特殊、复杂、并且跟他们颇有渊源的年轻女子，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凭直觉，他感觉她不是个奸刁鬼滑之徒。

“不要说拉一把，就是搭上我这条命也愿意。秦院，只要您一声使唤，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我决不是个浅薄、委琐、邪恶的小人，只是被那个卑鄙无耻的下流胚给蛊惑了，现在后悔莫及。我害死了岳主任。”说完，她“嘤嘤”地哭出声来。

“岳波怎么会是你害死的呢？”见过大场面的秦声在这个小女子面前失去以往的沉稳、大气，慌乱地说。

“岳主任就是我逼死的。以前，我跟他接触不算少，可对他不很了解。自从出了那个丑闻以后，他对我没横加指责，反而非常宽容，他是个难得的好人。我这辈子欠您的医院，更欠他一份孽债。他就是索去我这条命我都不吭一声。”

“林姑娘，我不想往你的伤口上撒盐了，看得出来，你本质不坏。”他停顿了一下，吃不准她现在跟李岳关系的深浅，于是就投石问路，“听说现在你不做医药代表了?”

“医院是我的伤心地，我不好意思再去你们医院丢人现眼了，真无脸见人啊。我毁了岳主任，毁了您的医院，毁了张德民副院长，最后也毁了自己。”

他下意识地加重语气：“其它都无法挽回了，但有一件还是可以挽回的。只要你能主持公道，揭露某些丑行，德民或许能咸鱼翻身。要不是那个药扣门，德民早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我的班了。”秦声实话实说，顾不了那么多了。

“听说李岳要当院长了？这是真的吗？”她索性揭开盖子，不想再藏着掖着了。

他盘算着该不该将真相捅给她，如果透露就违反了组织原则，但如果不透露，今天约她也失去了意义，思前想后，就含蓄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亲口告诉我的。要是他当院长，医院不就毁了吗？跟这种人渣苟且、鬼混，我肠子都悔青了！可惜醒悟得太晚了！”她义愤填膺，顾不得在他面前扮斯文了。

他基本摸清了她的心理，马上鼓励道：“现在你醒悟还不算太晚。”

“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你如此关心我们医院，我非常感动。至于你弄出个药扣门，我们不怨恨你，因为今天不暴露，明天也会暴露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您原谅了我，可我没法原谅自己。我是个又浅薄、头脑又简单、更是个爱虚荣的蠢女人。现在，我成了李岳上位的垫脚石。我恨他恨得牙痒痒的，真想抡一把刀捅了他！”说完，她抿紧了嘴，似乎在暗暗下着决心。

他觉得向她摊底的时候来到了，于是不失时机说出一番肺腑之言：“林姑娘，看得出你很后悔当初的冲动，我这次来找你就是要你揭露李岳的丑恶嘴脸，我走的是步险棋，可我没其它的路可走了，只好铤而走险。”

“我就向您掏心掏肺吧，我准备向有关部门举报李岳，这个衣冠禽兽一直在玩弄我。我已经收集好了证据，要采取行动了。”

“这些证据确凿吗？”他将信将疑。

“我在您面前不怕现丑，这混蛋已钻进我设定的圈套里，逃不了了。”

“要是你能揭发李岳，就等于为我们医院立了一功，可我不好勉强你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你的代价太大，你一定要三思而行。”他颔首赞许。

“我化了几天揣摩过，想通了，我这么做只是向自己的良心作一个交代，向天堂里的岳主任作一下祭奠。我知道这么做以后日子将会很艰难，李岳会变着法子折磨我，可我已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以后我会竭尽全力扶你。可你要是告不倒李岳，他会反咬一口。”

“他咬不了我的，因为我收集的是真实的证据。我不相信政府会惩罚我这么一个揭露真相的人。”

“真的佩服你。”

“我很纳闷，李岳这号人乌纱帽怎么会越戴越大，难道那些头头们都成了睁眼瞎了？就算他们不了解李岳弄出药扣门，可看他平时的丑行就足够了，这个人的人品在哪儿？他做事没有底线，什么诡计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使出来。秦院，跟您说句掏心窝儿的话，我当初哪里想不到会出现眼下这个烂摊子！我原以为李岳弄个药扣门出来无非要教训张院长、岳主任一下，根本没有识破他想置他俩于死地！我被他当枪使了！”

“要是李岳上台，那真是我们医院的灾难，他会将我们医院搅得比猪圈还臭。”

她自嘲地说：“我马上就要成为正义的化身了，真是冰火两重天啊。不过，我这么做也是在自我救赎啊。”

告别林婉音后，秦声回到了办公室。双休日，他几乎都在医院中度过。他不象其他的领导，天上飞，地下爬，而是耐得住寂寞，老老实实扑在工作上。这五年来，他在管理医院方面虽取得了众人瞩目的业绩，可也留下了终生难忘的遗憾。他坐在椅子上，忙里偷闲，开始回顾这五年的历程：肿瘤外科、肝胆外科被评上国家重点学科，自己如愿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医院终于摘掉千年老二的帽子，成为全省名符其实的龙头老大，这些业绩，不管放在哪一家医院，都足够靓丽。可眼下秦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岳波壮志未酬，含冤辞世，这对肿瘤外科的打击是致命的。在放走李建进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爱的肿瘤外科会沦落到现在青黄不接的地步。不过，假以时日，刘国栋应该会脱颖而出，他现在已经声誉鹊起，被全院人喻为小秦声了。这些年，秦声在他的身上精雕细刻，化了很多心血，他破茧化蝶的时候为期不远了！现在，蜀中无大将，只好让林建民充一回廖化，问题是他很难驾驭得了肿瘤外科这艘航母。不可否认，大林手中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是总捅不破那层纸，无法跨入顶尖名医的行列；并且，他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可塑性不大，很难有提升的空间，更关键的是他的科研能力奇弱，迄今拿不出象样的科研项目，前阵子好不容易借着体制的优势顺手牵羊捞走了洞宾的点子才滥竽充数申报到一个部级课题，甭提科研成果获奖了。现在，林建民虽还是个副主任，没有扶正，不过已经主持工作了。眼下最怕他压制刘国栋这拨中青年才俊，如果这样，那全国知名的肿瘤外科就会出现断崖式的崩塌。前些日子，他跟张德民商量，特地任命刘国栋为副主任，为他提供更高的平台。林建民主持工作以来，没有强悍、霸道打压刘国栋，秦声的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说真的，虽然林建民已处在管理一线，可秦声早想将振兴肿瘤外科的接力棒交到刘国栋的手里了。他本想倚仗院士的威望再干一任，以弥补自己这五年的缺撼，可最后他还是刹车了。秦声觉得自己该退下来让张德民去大干一番了。他就是踩着张德民的身体爬上院士的宝座的，接下来该做一回这个欢喜冤家的垫脚石了。他巴望德民能当选院士，要想当上院士，势必要借院长所拥有的人脉和资源助推，他毅然决然让出平台就是为了还掉自己欠德民的一笔人情债。

想到此，他自嘲起来，这辈子自认为能当上院士就算功成名就，而忽略了真正的大责任、大义务。跟张德民比较，虽然自己的科研能力也不弱，可他只能算是个临床型的专家，他赖以当上院士的资本就是超强的临床能力，尤其自己在肝癌治疗方面独创性的建树，所获的几个奖项全跟临床有关，那时肝癌肝移植的秦氏标准还没呱呱坠地呢；而张德民业务技术很棒，科研能力更强，他在端粒酶抑制剂治疗癌症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了世界瞩目的科研成果。从事癌症研究的学者都知道端粒酶与癌症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癌细胞就是细胞不衰老、不凋谢，无休止繁殖造成的，细胞的永生化产生了癌细胞。从这角度而言，衰老是必须的，永生却是致命的。秦声忽然发现，癌症的发生、发展并不仅有着生物学方面的意义，似乎还蕴藏着社会学方面的意义。生物的发生、发展跟宇宙的发生、发展如出一辙。要是自己将来有时间，一定要搜集资料，写出一部有关生物与社会关系大部头著作来——不——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写出一部有关癌症与社会的著作，社会不也存在癌症吗？！人体里的癌症是怎样形成的，社会上的癌症也是怎样形成的，机理异曲同工。肉体会得癌，灵魂不也会得癌吗？李岳的癫狂表现不是昭示着他的灵魂得了癌？！假如将来有一天，肉体的癌能够得到根治，那灵魂的癌、社会的癌的根治也为期不远了，因为这些癌虽然所处的部位不同，可机理却大同小异。

秦声想到此，豁然开朗，觉得自己的视点已从肉体的癌症转到灵魂的癌症、社会的癌症层面上，似乎洞见大自然的奥秘。回望肿瘤的治疗史，他觉得现在对癌的处理，都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只有找到癌症的基因调控机制，并采取最有效的手段从基因层面进行干预，那才是终极的疗法。他相信癌症根治的曙光即将散射出绚丽的霞光。等到攻克了癌症，下一个顽疾又开始肆虐人类，医生恰恰在攻克一个个顽疾中实现自己的价值。那么，医生真正的使命到底是什么？医学到底为了啥？自己做了三十多年的医生，忝列院士，真的搞懂了这些问题了？现在我们这些医生在临床实践中是否已偏离了医学最基本也是最本质的宗旨？秦声隐隐觉得现在的医学已失去了最初纯粹的本真，行医已成为医护人员谋生的手段，病人居然也成为了医护人员们的衣食父母。真的，我们的医学已变味，已变得不那么纯粹了。那么，最纯粹的医学到底是什么呢？秦声觉得什么仁心仁术、悬壶济世似乎都没有点到纯粹医学的穴位，虽然这些说法已经无限接近医学的本质。当年，自己为了建立肝癌移植的秦氏的标准，特地在病人身上试验，这些试验有违医学的本质吗？这些都是纯粹的手段吗？如果不是，那如何做才反映医学的本质呢？他觉得自己当初选择肝移植时有扩大化之嫌，这更多出于收集资料的考虑。毋庸讳言，他当初的选择是想迫不及待建立所谓的标准，而不是病人的转归。事后看来，有不少癌症患者选择肝移植是不妥当的，可是，如果不这样，又如何去构筑所谓的秦氏标准呢？这不是一个悖论，一个怪圈？！不可否认，在构筑秦氏标准过程中，有些癌症患者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可后来根据秦氏标准施治的癌症患者却得到了正确的治疗，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沾着血迹的秦氏标准成为了医学圣经中的一条戒律，可这条戒律上面却沾染着淋漓的鲜血。想着想着，他感到很疲惫，就扑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他又梦见了岳波——以前曾不少次他俩在梦中相见——站在阴暗的洞口怔怔地盯着他看。他犯迷糊了，岳波不是去世了吗，怎么俩人会在这里碰面？他走上前，问：“你是岳波吗？”

岳波撇了撇嘴，冷淡地反问：“怎么不是？我俩以前不是常见面吗？”

他充满歉疚地说：“我没保护好你。”

“你要保护我什么呢？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真的还活着？”

“你说呢？”

“那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岳波坚定地答：“我在阴间。你在阳间。”

“阴间、阳间不是阴阳两隔吗？”

岳波翻了翻白眼，嘟囔着说：“阴间、阳间无非是一条河阻隔而已。”

岳波原先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眼下怎么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令他百思不解。他抬起头，凝望着岳波，发现这位曾经的下属脸色黧黑，眼袋下垂，睡眼惺忪，忙陪着小心问：“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我是医生。”

“阴间也有医生？”

“阴间怎么没有医生？不管是人是鬼，都会得病，都需要医生。”

他来了精神，问：“阴间不是充满着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吗？”

“他们也有灵魂，只是他们的灵魂跟阳间凡人不同，我现在已经掌握的技术跟阳间不同，我远比你们高明。”

“你也做手术吗？”

“我现在还是个肿瘤外科医生，怎么不做手术？”

“阴间那些小鬼也会得癌吗？”

“怎么不会得癌？不管阴间、阳间，都有癌的存在。癌无处不在！我们最高的使命就是跟癌作斗争，斗垮它！我们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应该雄起，跟形形色色的癌作斗争！”岳波说得掷地有声。

“对这些得了癌症的病鬼，你也给他们动手术？”

“当然喽。不过，我们这里的条件比阳间医院的条件差得太多了，这里设备简陋，更没有昂贵的药物。我们这儿的医生没有多少花花肠子，疾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会过度治疗。”

“你们也能诊断出癌症？”

“怎么不能？你以为我仅凭肉眼就对癌症得到诊断的？你想错了，我们这儿也有病理检查，有B超、CT、MRI，对医生的要求比阳间高多了；当然，我们这儿对医生也是很尊重的，医生就是真正的白衣天使。”

“我们以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年轻时形成的那套诊断思维现在已经深深地刻在脑海了。”

“我们对疾病的诊治也有一套指南，我们这些医生严格按指南去做，不象阳间要考虑药扣、提成。秦院，谢谢你来看望我。”

“大岳，我没保护好你，真对不起。”

“秦院，我是自作自受。在阳间，我虽是个白衣天使，可这双手有点肮脏，面对病人，我的心地不够纯洁，常常夹杂太多的杂念、功利。阳间为何会怎样？”

“大岳，那你们阴间有什么好办法？”

岳波严肃地说：“人是靠制度来约束的，制度就是你们阳间人所说的笼子。你们缺少的就是壮士断腕的勇气，专搞什么运动，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象发疟疾似的。对的，就必须持之以恒地坚持，真正做到象你们说的，警钟长鸣，有令必行。”

“我认同你的说法。相信以后医院会成为真正悬壶济世的杏林吧！”

岳波目光扫视着四周，故作神秘状，附耳低语：“秦院，你应该拉德民一把，他就指望你了。你俩以前关系总是磕磕碰碰，可近来融洽多了，他现在正陷入泥沼中不能自拔。”

“你听到什么消息了？”秦声悚然。

“我感觉得到。德民是个好人，他是我见到过的最接近医学本质的好医生，拥有古朴的杏林之风。”他停顿了一下，充满歉疚地瞥了秦声一眼，继续说，“当然，你也是。你俩都是大医、神医。”

秦声发自内心地说：“你也算一个。”

岳波将头摇得象拨浪鼓，忙不迭地说：“我身上有污点，受之有愧。我现在对很多事情都看透了，可当初为何这样麻木不仁？看来，肯定在某些方面出了问题。”

“我就是拼了这把老命也要帮德民，我无所畏惧，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秦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院长，无人能比，包括德民。但放眼全院，也只有德民能接你的班。假以时日，他会干得风生水起的。”

秦声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岳波问：“秦院，你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他的态度前倨后恭。

秦声只好敞开心扉：“现在局面已很危急，李岳快要上位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秦院，你们怎么不戳穿他那下三滥的手段。我当初调查过林婉音，她说得一清二楚！我不是将整个事情经过都向你作了汇报了？”

“刚才我找过她，她确实醒悟过来了，愿意配合我们扳倒李岳。一定得剥下这人渣的画皮，叫他无所遁形。”

“她跟我讲得明明白白，这妞心地不坏。”

“我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要是她将来因这事真的不行了，我出手挺她。我们不能忘恩负义，连女人都不如。看得出来，她对你的评价挺高。”

“你终于替我出了口恶气。我现在不图名，不图利，更不用为了院士的虚衔蝇营狗苟。”

秦声羞赧地低下了头，更何况，当初为了能评上院士，曾跟德民血拼过。

岳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辩解道：“秦院，我没数落你，成果放在那，你就该被评上院士。”结果他越描越黑，这话秦声听起来比吃了死苍蝇还难受。

“别这样说，我这个伪院士不过是个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我连你都保护不了！”

岳波笑眯眯地说：“你别为我担心，我嘛，肉体虽死，可灵魂仍活着，我滋润着呢。阴间不是一团糟，这里同样有规则，有正义。”

“那阴间比阳间好得多了？”

“这话不能这么说。”

突然，从洞里传出一阵裂帛般的声音：“岳大夫，岳大夫，快来救命啊。”

秦声惊醒了，岳波倏忽不见，可他俩的对话却声犹在耳。他两眼紧盯着前方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名家墨宝：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脑子里一帧帧回放着过去曾跟岳波朝夕相处的那些岁月。他觉得闷得慌，想找个人聊聊，忙取出手机，给张德民通话。

不一会儿，张德民进来了，秦声招呼他坐下，他默默地坐在秦声的对面，问：“上午跟林婉音谈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她决定举报李岳，已经准备好证据了。”

“我们是不是在以恶制恶，以毒攻毒呢？”

“不能这么想，我们只是在剥下李岳的画皮。如果我们不扳倒他，灾难就降临了。”

“可我们只不过是抱着私心充当着伪正义的化身。如果我们不抱个人的目的，只为了医院的前途，会不会揭发他呢？”秦声一时语塞，张德民继续说，“如果别人一旦知道我们在怂恿林婉音举报李岳，会不会引起他们侧目呢？”

“说实话，可能会引起一部分人的非议，但多数人还是会理解的。就算这件事别人知道了，也只是我秦声看不惯李岳，愤而反击的。”

“他们肯定会怀疑幕后另一个指使者就是我。不过，说真的，李岳这么卑鄙无耻，怎样对待他都不过分。”

“必须要铲除他！”

“我隐隐觉得，不管我们如何折腾，都无法阻止李岳上位，我们不过是螳臂挡车。大凡领导决定了的，就无法更改了。还有，我们这样做，肯定有部分人认为我是官迷，我真丢不起这张老脸。”

“你别再瞻前顾后了。”

“谢谢你这么力挺我，但我觉得院长的岗位不适合我，因为我没你这么大气，也没有统筹全局的能力。”

“你怎么一下子怂了？千万不能泄气！”

“我身上的缺点太多，难堪大任。”

秦声明白眼下是张德民最脆弱的时期，必须给他打气：“德民，你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我倒洞若观火，你肯定行，别打退堂鼓了，你不能辜负大家对你的殷切期望啊。”

“这些天，我想通了，觉得自己还是搞业务比较合适。”

“才过了一眨眼功夫，你怎么变得面目全非了？”

张德民期期艾艾，欲言还休。

“你一定得振作起来。”秦声提高了声调。

“我觉得自己不是李岳的对手。”

“我会默默站在你的身后挺你！”

“李岳很有能量，他背后那个圈子更是深不可测，我跟他玩还不是堂吉诃德挑战风车？！”

张德民的退缩令秦声非常堵心，可他又不便发作，只好循循善诱：“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只要你敢登高一呼，医院里肯定有一批人会跟着你！”

张德民无奈地摇摇头。

“你的面前没有第二条路了。”

张德民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不想做懦夫，可也做不成勇士。这条路被封死了。”

“没有路，我们就趟出一条血路出来。”

“老秦，你这么挺我，我不该再打退堂鼓，只好硬着头皮朝前拱了。”

“这才是好样的。我想，只要我俩形成合力，肯定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问题是就算扳倒李岳，我还是上不了。不过，我想通了，要是我们能扳倒李岳这阴谋家，谁上都比他好。要是他上了，那我们医院非让他搅得乌烟瘴气不可。凡是对医院有利，我们都有必要去搏一搏，不能再顾及自己的清誉了。”

“你说得对极了。”秦声颔首赞许。

“要是扳倒了李岳，我看不出合适的人选，你还是再干一任吧，凭你的声望，组织部不会不答应的，我继续辅佐你。”

“我不能再干了，让年轻人上吧，不能挡了他们的路。我准备静下心来好好搞几年临床，总不能当一辈子的水货院士吧？！这些年，我总觉得自己业绩不够靓丽，使院士帽蒙了尘。”

“看来，我们都是悬壶济世的命。”

“这些年来，你有没觉得我们行事有些偏离了医学的宗旨，不少时候我们考虑问题过于看重自己的学术，从患者角度想得少了些？”

“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是有这种苗头。我们忘了医学的本质了。”

“我们的岗位在病房，而不是在象牙塔里。卸任后，我应该将更多的时间化在病人身上。时间对我来说真是太宝贵了，我要只争朝夕。近日，我们得找刘国栋这拨年轻人交交心了，他们是肿瘤外科的未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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