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拼死反对民营医院

文｜一医一世界

首先声明不是从个人感情角度来反对的，其次做出判断的屁股做在整体全局的立场上，即不是医生立场也不是病人立场。

哲学认为：一切事物的运动、变化、发展都是有规律的。那么医疗运动发展规律是什么哪？目前并没有系统性的学术研究报告。那么不妨分为三个层面。一个是“医生”的发展运动规律，一个是“医院”的发展运动规律，一个是药品、器械、医疗仪表、仪器等产业的发展运动规律。

规律在医生层面至少有三个基本特点：

1、医生是绝对数量的稀缺。因为医生是给人治病的，必须在人身上练习才能学会技术。比如一个人想把输液针打好，至少要练习几十次；同样一个外科医生想把胃大部切除手术做好，也必须做几十例手术。如果没有这么强烈、重复的操作练习，医生技术是不过关的。内科医生也是一样，需要观察很多病人的发病-迁延-治疗-药物反应-预后才会有自己的经验。治疗简单疾病的医生非常容易培养，而治疗复杂疾病的医生就难培养。所以，一些罕见病之所以成为高难度疾病，就是因为医生实践的机会少，最终只能培养有限的几个人。

今天科技非常发达，非常发达一方面指的是病人治疗效果很好，一方面指的是科技知识非常多。比如以前一次发烧，大多数人就认为是一次感冒，但医生必须想到是sars等烈性传染病的可能，虽然概率极低。比如以前的肿瘤广泛转移，以前会放弃治疗，现在可能治愈。但是，这些高水平的医生数量是有限的。每一个医学奇迹的背后，都有大量同样的病人并没有发生奇迹；每一个丰富经验的医生的背后，都有大量经验不丰富的医生。所以经验丰富医生是很难培养出来的，是稀缺的，是满足不了需求的。

2、外界是无法鉴定医生的质量的。治疗一个疾病需要很多知识，这些知识非医生的人员都不懂。具体到某一个病人的治疗时，只有主管医生才可能从头到尾的知晓病情，非主管医生很难站在主管医生的视角看待问题。所以，外界很难判断医生的质量。为了克服这个问题，医疗界特别强调疾病治疗指南和规范，目的就是减少医生的疏忽，使疾病得到统一规范的治疗。

同样，在鉴定一个医生是否存在失误的时候，判断的标准也是医生是否遵守规范。我们必须认识到，规范的作用在于补齐木桶的短板，并不是彰显医生技术最好的地方。所以，外界无法直接知道一个医生的技术，只有通过同事的口碑、学术地位等间接的知道一个医生的技术能力。所以，当病人寻找最好的医生的时候，是需要花费很高的“搜索成本”的，而当好医生想创造自己的品牌宣传自己的技术优势的时候，也是需要花费很高的“广告成本”的。

3、医生需要分科更需要协作。当一个医生投入精力去钻研胃肠道切除手术的时候，他必须放弃在颈椎手术的研究。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当一个医生去做一个不是很熟悉的手术的时候，并不是无法完成，而是无法“高效”的完成。比如笔者去做创伤骨科手术是非常高效的，是主任医生的级别，但做胃肠道手术就很低效，容易出问题，是住院医生的级别。

但如果做胃肠道手术能够挣大钱而颈椎手术不挣钱的时候，做颈椎的医生很可能就会收治胃肠道手术的病人，笔者可能改行做胃肠道医生。为了防止医生这种跳槽、乱收治的情况，医生圈内部规定每个医生都要有一个专科，明确其看病的范围，不能跨专科治疗病人。

那么什么是医院运动规律哪？

因为目前各国医院都不是市场中完全独立的单位，只能说一下医院必然要有的职责。

1、在中国医院是事业单位，是政府的下属单位，以完成政府工作任务为主要目的。同样，在全局是医院是政府卫生力量的储备机构，要准备随时应对各种天灾人祸等等。这一块争议很多，可以暂时不讨论。

2、医院是一个集中治疗病人的机构。现代医学不同于传统中医的一个特点就是医院有病房，让病人过夜、住一段时间，以便治疗复杂的疾病。因为病人集中，相关仪器、药品、人员也集中，医院成为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医生、辅助人员、药品等各单位是有机组成单位，显然医院越大管理难度越大。中国既然有了管理大医院的经验真不能丢，更没有必要强行把医院缩小。

3、医院也是一个学校。现在大三的学生、研究生、博士生、进修生等都是在医院内边工作边学习。没有医院就无法培养医生。

4、医院同时是一个科研机构。医院内有众多的博士导师、博士，也是科技部生物科技资金申请的大户。显然，医院能够做成创新性的工作，比如新的手术、新的药物、新的医疗器械，医疗水平才能提高。

5、医院是一个商业机构。每天购买大量的医疗用品，又转手销售给病人。显然，大医院采购的成本要低于小医院，而卖出更加容易。同样，只要能雁过拔毛，医院总是会有各种商业收入。也就是说医院有自己经营的利润，越大医院越高。

那么产业的发展运动规律是什么？

每一个细分行业都有细分行业的特点，为称呼方便，我们统一称呼为医疗工具行业。

1、生产出质优价廉的药品、器械给国内人民使用。如果我国的医疗工具全部是国外生产，价格将会高到天上去，比如九十年代的ct，比如现在的一些癌症专利药物。

2、药品、器械如骨科钢板、心内科的介入支架，机器如核磁共振成像等能够出口创汇，开拓海外市场。

3、不断推出更先进的产品，提高质量，从而提高临床治疗质量。

由上三点看出，在目前这个，看病难看病贵、各个公立大医院越做越大、医疗器械厂商之间的兼并重组正是医疗运动规律的表现结果之一。整个医疗体系，包括护理行业、医院的辅助科室、药品行业、医疗相关法律、病人就医的心理预期等等，都必须尊重这三个层面的医疗规律。如果不尊重，医疗体系运转就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医疗体系问题表现多种多样，有的时候是看病贵看病难，有的时候是医生医院没有病人，有时候医疗事故多医闹多，有时候表现是医生在消极怠工。根源深处都是医疗的政策违背了医疗发展运动规律。

在这规律基础上我们再谈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问题。

为什么大医院能够越做越大哪？

原因当然很多，笔者简单列举几条:

1、就是只有足够规模的医院，才能把浩如烟海的医学知识分别承包给各个专科的医生。比如，颈椎病的治疗，只有总数达到1000医生以上的医院效果才好，为什么？有人专门做ct，有人专门做磁共振，有人专门做脑电图，有人专门做心电图，有人专门铺手术台，有人专门负责切开伤口，有人专门负责最惊心动魄的解决神经压迫的手术操作。这些人都是医生，按照流程、按照制度规定，分工协作就把一个很复杂的手术变得轻松简单。大医院有了人数优势不仅仅能建立颈椎病的流程还能建立胃肠道疾病的治疗流程。如果一个医院只有10个医生，今天做一个颈椎病手术，每天做一个胃部切除手术，医生怎么可能熟练哪，效果怎么能够好哪。

2、越大的医院治疗病人越多，影响力越大。对病人而言，搜索医生的成本就比较低。知道一个医院的名字总比知道一些医生的名字简单的多。而对医生而言，有了医院的平台广告成本就比较低。只要在大医院的一群专科医生中排名考前，一定是好医生。网上有人总是在说“解放医生，打破医院对医生的圈养”等等，实际上，只要不限死公立医院收治病人，医生抢破头想进去，很简单，品牌的广告成本低了。

3、越大的医院发展科研越容易。很简单，因为大医院有足够的病人例数、有足够的医学生、博士生，有更多的钱去烧在科研上。

所以，大医院越来越大是客观存在的，但如果不限制发展，大医院就会变成医联体，把很多小医院吃掉，完全垄断医疗市场。但这种情况并不让人满意，因为垄断会带来很多弊端。比如，大医院专科分的很细，谁来分诊哪；比如，大医院集中一地，很多人交通不方便；比如大医院对病人提高价格，怎么砍价哪；比如，大医院对工具行业降低价格，如何维持工具行业的利润率哪。所以必须鼓励小医院的发展，所以我国建立了三级医院体系后一直想尽办法遏制大医院发展，而扶持最底层的乡镇医院。

所以可以说政府建立的公立医院已经把大部分医疗问题解决了，只有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需要民营医院锦上添花。从总体上看，与交通系统类比，公立医院是地铁公交，而民营医院是出租车。与餐饮行业对比，公立医院是大学里公办的学校食堂，而民营医院是小餐厅。我们出行即需要地铁也需要出租车，我们吃饭即需要食堂也需要小餐厅。那么，为什么我反对民营医院哪？那是因为医疗发展的现阶段，好比出租车全是黑车，小餐厅全是地沟油。在没有办法整顿黑车之前、在没有严厉手段打击地沟油之前，宁可下了地铁跑步、吃够食堂千篇一律的饭菜，也不要让黑车、地沟油做大做强。

全中国80%以上的民营医院是莆田系。莆田系是指一大类，很难说清楚。不妨换个说法，把民营医院分为两类。

一类是走出体制的医生创办的，比如心脏外科万峰的医生集团，比如孙宏涛医生的医生集团，比如张强医生竭力提倡的医生集团，比如和平手外科医院，比如三博脑科医院，比如宋冬雷的神经外科医院。这些医院共同的特点是有杰出的医生，走出公立医院进入民营医院不仅仅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收入，也为了了躲避公立医院的一些弊端，有的甚至为了一定的科技创新。医疗业务上比较规范、注重医学伦理。这些是未来医疗组织发展方向，需要勇敢的开拓者趟出一条道路。

第二类是由生意人为代表的非医生人员创建的医疗机构，最为典型者是莆田系，也包括一些内科慢性病医院还有以中医名义开办的医院，比如“医学欺骗之控制”一文中写的东方肾脏病医院。他们以医疗欺骗起家，即使已经获得巨额利润之后，仍然不抛弃既往欺骗做法，反而继续以更多的手段进行欺骗。可以说，他们对医疗环境起了很大的破坏作用，直接击垮了医疗伦理严重妨碍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医疗共识的形成。因为其中最多是莆田人为老板的医院，所以通称为莆田系。

所以，笔者拼命反对的实际上是生意人当老板的医院，甚至明知第一类的张强、宋冬雷等人躺枪，笔者也要拼命的反对民营医院。

不妨列举一下民营医院数量比较多的专科种类：

1、男科类，阳痿、早泄、包皮过长等。

2、妇科类，子宫肌瘤、盆腔炎、阴道炎。

3、肛门病变类，痔疮、肛瘘等。

4、生殖类，试管婴儿不孕不育等。

5、肾脏病、肝病、哮喘病等慢性病类。

6、整形美容类、牙科类。

7、性病类。

8、手足外科类。

在以上大类之外再把三博脑科医院、道培白血病医院等列入，再把中医、推拿等诊所等列入。放在一起看，这些医院有什么共同特点哪？首先这些疾病对“诊断”要求低，不需规范全面培养的医生。到民营医院初次就诊可能种类有限。比如手足外科，多是外伤为主，诊断难度低。而白血病显然是在大医院诊断后才会通过广告去道培医院的。其次病种少，一个有经验的医生带几个护士或才毕业的医生就可以完成大规模治疗，因此才能降低人力资源成本。再次，效果无法评价。手足外伤病人怎么能够说清伤到什么程度哪。慢性病大小医院治疗效果都差不多。而男科类妇科类的医院可以说都在把没有病的人欺骗成为有病的人，而被欺骗的病人因涉及隐私一般不愿意声张。

可以说几十年了，这些民营医院挣了足够多的钱。因此我们就必须反思，为什么民营医院在医疗的这些领域发展的风生水起，挣了很多钱，却没有发展成为知名品牌医院，反而搞坏了医疗市场哪？这也就笔者为什么拼命反对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老板不是医生，老板要挣钱。

老板不是医生意味着：老板不懂医疗伦理，老板和医生必须有一定的合作模式。老板不懂医疗伦理，所以就敢肆无忌惮的买卖病人，比如通过出租车，每拉过一个病人给多少钱，比如百度搜索等欺骗人来就诊，据说百度70%广告费用来自民营医院。就敢肆无忌惮的坑人。

比如我是群叔，6月29日微博“北大医院儿科姜玉武教授的原话：我以一个负责任的儿科癫痫专家的名义郑重声明：这个新闻报道的完全是伪科学，这是根本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子虚乌有的治疗方法，不论国内癫痫学界以及国际癫痫学界根本不认可，对这种欺骗行为以及不负责任的报道非常气愤！”同样，老板和医生必须有一定的合作模式就意味着医生要么是员工，要么是合伙人。显然，医生不可能成为合伙人，那样医疗欺骗会冲击医生的医疗伦理，就会和医生合伙人冲突。老板必须采用雇佣员工的方法。

老板要挣钱，意味着医院的角色中技术先进性、科研、医生培养等本质责任都放在一边，意味着老板要拼命压低医护人员的收入。所以我们看到，民营医院人员流动太大。哪个民营医院老板能够说养活一个医生一辈子哪？没有吧。这样一来，医生来的时候就想什么时候可能就不在这里干了。大家要知道，医疗是有风险的，把一项医疗操作交给一个医生，他心不在焉或者过几天辞职找不到人了，谁敢？所以，民营医院根本就不敢做有难度的治疗。民营医院同样不重视技术，为什么？医疗欺骗更容易来钱，费那些力气搞技术做什么哪？打个比方就是沙特、迪拜那些地方的人打个油井就躺着数钱，还可能发展熬夜加班加点的制造加工业，需要什么买不就得了。

现实中莆田系民营医院开办非常简单。搞定卫生局拿下手续，租下房子装修，投入重资做广告，或从其他医院医疗人员手里买病人，高薪雇佣几个的老医生，底薪雇佣一些年轻医护人员。就这样短平快的建立医院了。他们有一套成熟的商业模式。即病人大规模收集的办法和坑钱的方法，这在医疗欺骗系列文章里写了很多，本文不再啰嗦。正因为如此，没有真正的医生会参加莆田系医院，一进去就把医生辛辛苦苦积攒的名声给臭了。但不得不说，在中国莆田系就这样就能挣钱了，而且一直在挣钱。

挣钱是无比光荣的事情，莆田系因此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比如2014年冯仑和刘永好两位中国杰出企业家分别表态与莆田系以某种形式进行合作，同年，国家领导人也到访莆田，为医改寻求政策。但这些消息引发医生的担忧，网络上医生微博都在哀叹。烧伤超人阿宝在微博上直接写到“莆田系来到人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那？这个答案在2015年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中给出了，“中国没有professionalism”。就是除了医生外，中国人没有分清商业伦理和医疗伦理。比如现在众多的医疗广告，从报纸到电视台再到网络，每天都可以看见。从商业角度看广告有所夸大，太正常了，至少没有大错误。但从医生角度看，都是骗人的。虚假东西太多，严重误导了人民群，使整个社会的医疗诚信备受质疑，影响了医学共识的形成，降低了社会信任度。

笔者多次提到医学伦理，但并没有能力给出明确定义。商业伦理和医学伦理到底有什么区别，笔者也没有能力给出定义，到底如何界定二者区别，需要社会达成一致才行。在没有好的政府管理规范出台之前，莆田系不断扩大其医疗影响力对社会造成危害会非常大。莆田系实际上并没有填补医院的空档，只是会利用人性的贪婪和玩弄一手很好欺骗的手段。如果莆田系把从医疗领域坑蒙拐骗挣来的金钱，投入到其他行业，从此离开医疗是一回事。但如果违反医疗伦理，取得了额外利润，再把利润来投资医疗，扩大市场份额，这样一来，无疑会鼓励更多医疗从业人员去突破伦理底线。长此以往，谁还能信任医生，如果医生没有信任，医学知识又有什么用？

有人会说公立医院问题也很多，比如也打过医疗欺骗式广告，很多公立出租科室给民营医院，有红包回扣、过度医疗等问题。为什么不追究公立医院的伦理责任？笔者认为公立医院犯过错误这一点没错，但有两点与民营不同：一是公立医院是由医生或科室违背商业伦理，本质上是内行骗外行，下级坑上级；医院管理层负有的是业务不精、监督不够的责任，而民营医院是由领导导向的，下级要么干要么离开的行为。二是公立医院存在自发改错行为，部分在媒体曝光后即刻停止，更多情况下被内部反对方制止。而民营医院到现在仍然未改变其行为方式。近年来一系列宣传行为只是让大家改变对他的印象，承认他们的逻辑。他们想用商业的巨大成功来改变医疗伦理、公众认识，而不是归顺医疗伦理，认可医生的真正价值。

莆田模式为代表的民营医院的二十年发展史积累了很多原罪。如何正确认识莆田民营医院考验着社会的智慧。社会必须认识到医疗运动的基本发展规律，搞医疗的必须担负社会责任，而不是单纯做生意挣钱。所以笔者支持医生为老板或创始人的医院或医生集团。但是大多数中国人还没有把医学伦理和商业伦理区分之前，笔者反对发展民营医院。

同样，最新一轮医改以来，乡镇和社区医院的业务发展被限制的非常有限，业务荒芜医生技术明显倒退。导致大量病人不等不转诊到县医院，原本门前冷落的县医院竟然出现了看病难看病贵的现象。本来乡镇医院能够解决大型公立医院的遗留的市场空隙问题，现在政策生生把他们搞死。然后再鼓励社会办医、发展民营、私立医院，难度仅仅是重复建设、浪费的问题吗？不是一次资本结合政治权力进行扼杀进而兼并的恶性市场竞争行为吗？当前这个医疗政策是不是某个利益集团游说政府、控制舆论的背景下出台的哪，他们的目的是不是不满足与欺骗得性病的人而是想要搞乱整个医疗体系，从而取得控制中国医疗的权力哪？

所以笔者拼死反对民营医院。即宁可把脏水和孩子一起倒掉，也不能让脏水淹没中国医疗。

文｜一医一世界（专注医疗领域，骨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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