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消灭协和医院门口的黄牛

昨天路过北京协和医院的门诊，又是被一堆黄牛贩子围上来问“要号吗？专家号！”，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黄牛，医院管理部门似乎是很痛恨，但是又很无奈的一件事，曾经多次联合公安部门进行过打击，也抓过不少人，关了几天，放出来，又是重操旧业，一轮打击过后，又是春风吹又生。

为何我们的黄牛屡禁不止？这问题的背后又是什么根本性的原因，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

先从别的行业看起，我们曾经也是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商品匮乏，买东西需要票，那个时候曾经有过黄牛，还有就是现在到了过年的时候买火车票或者紧俏的演出的时候看到过有黄牛的出现，但是现在其它行业的黄牛是越来越少。

在医院门口的黄牛为什么屡禁不止？这里面还是利益的问题，假设一个黄牛倒一个号赚几千元，一天倒10个号，他就可以一个月休息了，那么这样的情况下，即便违法被逮，他算下估计还是会冒着被抓的风险去做倒号的事情，这里面经济的账估计任何一个人都会算得出来。

回头我们再来谈黄牛为何会存在？

因为是市场缺乏！

我在协和出门诊的时候，医院规定的挂号费是7块钱，一个上午对外挂号15个，但是因为有太多的病人想要来挂我的号了，所以这个7块钱的号成为了紧俏商品，一大堆的病人需要通过抢的方式来争取每天15个号，当我开通网络预约的时候，甚至很多病人晚上12点守在电脑面前来秒杀。为何？供不应求。当供不应求的时候，黄牛就自然会出现了，黄牛通过各种方法，也许是彻夜排队，也许是熟悉医院自助机上的放号规律，也许是有某种关系，获得了号的资源，黄牛利用市场对稀缺号源的空间来提升挂号费来获益。我7块钱的号被黄牛炒到了1000元，但是记住，这里面的差价医生没有拿到，医院也没有拿到。作为病人来说呢，有些人愿意拿钱换时间，有愿意掏钱的，自然就有市场。那些不愿意掏钱给黄牛的，只好是乖乖地排队，我曾经遇到过我的一个病人排了一星期队还没有挂上号的病人，有的时候想想，时间成本加上在北京的交通住宿，就是拿1000元从黄牛那买号也是值得了。

黄牛的存在，有些有经济条件的病人是高兴的，但是医生、医院并不高兴，很多病人因为被黄牛抢了资源也并不高兴。

黄牛的存在，其实是医疗服务价格没有市场化的反应，我挂7块钱，并不是我想，也不是医院想，而是政府定价，不能随便更改的。当我的挂号费按照市场的调节涨到1000元的时候，估计很多病人是会望而却步，剩下一些有经济条件的人来，病人少了很多，协和医院可能也就不会门庭若市了。

但是，我们的医院能不能这么干？协和医院若是只是给那些有钱的老百姓看病，老百姓会闹，政府会不安稳，协和医院的领导估计也会坐不住，因为我们的医院是公立医院，要解决的是老百姓的问题，协和也不能只是为了医生利益的考虑做服务富人的事情。

供需矛盾的背后又是什么？为什么我们的老百姓不在当地医院好好看病，非得要大老远地跑到北京，找专家看病？

这背后又是反应了我们国家医疗教育中住院医师培训体系的问题，我曾经在2012年美国学习了一年之后，2013年写了一篇《中美医疗差距在哪》的文章（关注龚晓明医生微信公众账号，回复108查看），里面指出我们的住院医师培训体系是有问题的，以前你从医学院毕业，若是留在协和做了若干年就是协和的水平，但是你若毕业了以后去了县医院大概就是县医院的水平了，要改变这样的现象，我们就必须要参照国外一样，把我们的住院医师培训体系给建立起来，按照一定的标准培养住院医师，并让住院医师经过3~5年的培训以后，可以成为分布到全国各地去的均质化的医生，只有当我们在北京的医生和偏远地区的医生对于同一个问题看法一致了，我们的老百姓才不会舍近求远去来协和看病。对于卫计委提出来的住院医师培训体系的建设，我是大力支持的，但是现在不少年轻的住院医师非常反对，在目前现阶段的问题主要是住院医师培训体系不成熟，很多医院不知道如何培训住院医师，并不能说培训是错误的，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以后抽空再说。

回头来我们看看在国外类似协和这样的知名医院是在做什么，这样的医院一般都是教学医院，承担起医疗、教学、科研的义务，2012年我第一天进克利夫兰手术室的时候，令我诧异的是坐在主刀的位置不是我要去访问学习的主任，是他的Fellow（Fellow是在妇产科住院医师4年培训结束了以后，进入一个大概2年的专科培训的阶段的医生的称呼），主任则是在一旁给他递剪刀、教导，这就是在国外的教学医院，在教学医院的专家们（称之为faculty成员）主要的任务是教学，教会学生看病人，做手术。在国外的教学医院妇产科，工作第4年的住院总医师要肩负起全院妇产科的所有临床工作，整个医院晚上可以说是以住院医师管理为主的。专家们大概就是On Call和教学。

谈了这么多，大概大家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了，协和医院作为一家知名的医院，也是一家教学医院，若是学习国外，以后主要看门诊的是住院医师，而专家们则是在医院里面起带教作用的，不亲自出专家门诊的。也就是说，大家来协和不应该找专家看病，而是整个教学体系在保证着你的看病质量，专家们通过培训住院医师，让经过协和医院4年住院医师培训的医生具备有协和专家一样的知识和能力，在4年之后，住院医师从协和毕业了以后，不在协和待着，去全国各地去服务病人。

2011年冬天里面我一个病人在协和西院门诊告诉我，她为了看到我，冒着寒冬排了一个晚上的队以后，我的心感到痛，虽然号贩子把我的号卖到1000元我似乎有点飘飘然，但是更多的是我们还有很多病人要经历各种磨难来找医生们来看病，作为中国的病人不应该这样痛苦。今年前几个月，我陪一个亲戚在上海看病，没有太多求助于同行，我可以说我亲身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患者就医的痛苦。

我是一个实践者，我不安于现状，我要改变医疗！

要消灭号贩子，我们需要培训更多具有协和水平的医生，要消灭号贩子，我们需要走市场和公益相结合的医疗之路。

以下是我2013年~2014年期间在上海的实践。

2013年我离开了我工作了15年的协和医院，我去上海尝试一种新的医疗模式，在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段涛院长的支持下，我尝试做了以下的事情：

1.光明正大地做多点执业：我在我此前一篇《我看多点执业》（微信回复111）的文章里面就指出，多点执业是撬动中国医疗改革的一个杠杆，医生在公立医院里面目前是低收入的情况下，公立医院是不可能给医生一个体面合法的收入的，在此时，在私立医院的多点执业是可以让医生的价值回归市场价格，本来号贩子赚的钱应该是市场对医疗的真实价格，医生完全是应该获得那部分让号贩子赚走的钱的。我在私立医院的诊金是市场定的，太贵了没人来找我看，太便宜了要抢号，现在一个号600元是市场调节出来的。多点执业还医生一个做医生的体面和合理的医疗，在支付医生合理的诊金以后，医生完全没有必要通过过度医疗来赚取非法收入。当然，在市场充分的情况下，未来看医生也一定会有差异化的，就如同我们可能有五星级酒店，有三星级宾馆，也会有经济型酒店一样，医疗的服务一定也会区分出不同价格来。过去公立医院对优质医生的封闭，其实对于盘活医疗市场是不利的，只有医疗活动中医生的解放，才是真正生产力的解放。

2.在公立医院里面建立住院医师培训体系：我在门诊取消了我自己的个人专家门诊和特需门诊，就象国外教学医院一样，我只出教学门诊，每次挂号费仍然是公立医院的10块钱，每次我带着我的主治医师和住院医师一起出诊，区别于在协和的时候我也带2个住院医师出诊，住院医师只是给我打下手问病史，输医嘱，我在一妇婴的时候让住院医师去问病史、查体，自己下诊断和思考，然后再来和我讨论如何处理，这样的改变，使得我原来一个上午看30个病人，累死累活，一个病人5分钟，变成为我们组一起上午看50个病人，分配到每个医生上，大概是可以看到20~30分钟，我们的病人是满意的，而我们的住院医师相对于被动式的门诊，他们学到了更多的东西，我也没有象以前那么累了，我相信各方都是相对满意的。若是一定要找我看病的患者，就不能在公立医院里面。住院医师培训体系不仅仅包括了门诊，还包括教学查房、手术教学，作为培训中的一部分，我们的目标是希望经过4年的培训，从我们这毕业出去的住院医师可以达到和我一样的水准。

协和医院的专家若是都有自己的私人门诊或者在外面的私立医院有自己的多点执业的地方，在那医生们按照市场收费，而在协和的门诊是教学门诊，按照廉价收费，那么号贩子也就没有太多的生存空间了。

再来谈几个问题：

1.实名制可以消灭号贩子吗？

RE：不能，供需的市场在那，真有需求的那些病人，哪怕就是把自己的身份证给号贩子挂号，也是要解决他们看专家的问题。

2.医院有了自己的app就没有号贩子了吗？

RE：不可能，多了app挂号，让那些不知道app挂号的病人少了一条在窗口抢到号的机会，而对app挂号、自助机挂号流程熟悉的号贩子，则是有更多的机会。

3.医院特需按照高价收费，为何还有号贩子？

RE：公立医院的特需存在，有些不是很合理，目前是补公立医院的收入不足，但是这部分特需收费，仍然不是医生的市场主导的，医生不能决定他挂号的价格，仍然是物价局报备，医生在公立医院的特需服务随着人越来越多，特需也越来越不象特需。在真正市场导向的医生服务中，高价格必然需要有配套的好的服务，如果特需也是2~3分钟打发病人走，那达不到病人满意的目的。我个人的意见是公立医院就应该取消特需，然后让医生开自己的诊所或者多点执业，在市场化充分的情况下，医生的服务会更加好，老百姓的选择也会更多。

中国的医疗目前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都有很多的不满意，黄牛现象只是其中冰山一角，如何消灭黄牛，我们不是每年搞一次公安局联动打击黄牛这么简单，触及黄牛现象背后的实质问题，并下决心解决这些问题，我们的黄牛才会根本上消失。愿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们的医疗发生改变，我们的医生过得更加有尊严，我们的老百姓就医可以更加舒畅。

（本文首发于2015年11月7日的龚晓明医生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