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雅辉专访：面对感染高峰如何守护百姓生命安全？

专访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司司长焦雅辉(标清)

2022年12月26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公告，为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决策部署，高效统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将于2023年1月8日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从「乙类甲管」调整为「乙类乙管」。调整后，对新冠病毒感染者不再实行隔离措施，不再判定密切接触者，不再划定高低风险区，疫情防控的工作重心也从防控感染转向医疗救治。

2022年12月，不少城市开始出现新冠病毒感染高峰，感染患者数量猛增，医院的发热门诊首先承压，随后向急诊、重症传导。据媒体报道，有的医院发热门诊人数激增10倍，一名医生一晚上最多接诊了150名患者。

医疗系统是否做好了准备？现有的医疗资源是否够用？卫生主管部门是否预料到可能出现的感染高峰？又出台了哪些应对政策？近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司司长焦雅辉接受央视《面对面》栏目采访，详细介绍了疫情防控措施调整前后，国家卫生健康委的考量与应对。节目以《守护生命防线》为题，在2023年1月1日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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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盘家底 我们的医疗资源够用吗？

疫情防控措施调整后，感染人数剧增，现有的医疗资源能否满足老百姓直线上升的医疗需求？

「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任由病毒传播，医疗资源肯定是不够的。」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司司长焦雅辉说道，还是要采取一定限制措施「缓疫压峰」，把感染人数，包括需要住院的人数尽量压下来，稍微拉得缓一些，这样医疗资源的供给就是够的。

当时国家卫生健康委预判到，放开社会面管控之后，发热就诊需求会增加，因此采取措施，按「应开尽开、应设尽设」的原则，要求各级医疗机构开设发热门诊，同时简化发热门诊就诊流程，增加药品配备，提高发热门诊医疗服务效率。

据统计，截至2022年12月25日，全国二级以上医院开设的发热门诊超过1.6万个，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开设的发热门诊和发热诊室超过4.1万个。

但是，仅靠这些发热门诊和发热诊室，远远不够。「以北京为例，一方面所有发热门诊和诊室要打开，另外，体育馆、方舱医院也开设了临时的发热诊疗点。」焦雅辉说道，单纯因为发热需要取药的话，到这些临时医疗点十几分钟就可以解决问题。

数据显示，北京一个区临时发热诊疗点接诊的发热患者数量，比这个区所有三级医院的发热门诊接诊的发热患者数量还要多，这样就分流掉了医院的一部分压力。

根据病毒和疾病的特点与规律，往往是在第一周感染高峰过去以后，第二周开始逐渐出现重症高峰，救治的压力开始从发热门诊向急诊和重症救治的科室传导。

「当发热门诊需求往下走的时候，急诊的压力开始显现。」焦雅辉说道，其体现就是120需求大增，重症床位、住院床位「一床难求」。

因此，2022年12月初，国家卫生健康委便印发方案，要求医院扩容、改造ICU，做好重症收治相关准备工作。「一方面，要增加综合ICU的床位，还要按照综合ICU等比例地准备一些可转换ICU，在重症患者快速增长，即将达到临界值时，这些可转换的ICU要在24小时之内变成综合ICU。」焦雅辉说道。

同时，急诊抢救室要提高周转速度，不能够压床，留观抢救的患者要实现24小时清零收治。「也就是说急诊留观的患者，必须在24小时之内收治到病房中，把急诊抢救室的床位空出来给下一波病人。」焦雅辉说道，实际上现在很多医院已经不是24小时清零收治了，可能十几个小时就能腾出来。

为了实现这些目标，国家卫生健康委要求，医院要全院统筹所有床位、设备、医务人员。「发热门诊患者数量增多，全院要支援发热门诊；急诊量增大时，就要全院支援急诊。」焦雅辉说道。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要关口前移，早干预、早治疗，防止轻症变重症。

「如果我们只是被动地等，等都成了重症了，到医院里面来接，那我们三级医院的资源总有饱和的一天。」焦雅辉说道。

为此，根据《关于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的总体方案》的要求，依托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对辖区内的风险人群实施分级健康管理。

「由社区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负责，对辖区内的高风险人群进行摸排，评估有基础疾病的老年人、透析患者、孕妇、儿童的健康风险等级，根据不同的健康风险等级，建立不同颜色（红黄绿）的健康档案，进行分级管理。其中，红色代表危险程度最高，黄色代表中等水平，绿色相对安全。」焦雅辉说道，一旦出现红色患者，要马上转诊到三级医院，因此这个时候只有三级医院才有可能把重症率降下来。

如何正确看待感染与重症高峰？

为什么做了如此充足的准备，舆论呈现的感觉还是猝不及防呢？

「其实我也一直在关注网上舆情的反应，我觉得更多还是反映药品问题，在早期发热的时候，更多的是药品问题，因为买不到药、拿不到药，这方面舆情是很多的。」焦亚辉说道，虽然国家卫生健康委要求医疗机构的药品配备一定要配到位、要充足，但现实情况是，发热门诊、发热诊室开门了，药品供应出现了短缺，供不应求。

多种因素导致，一度出现了药品短缺的问题。据焦雅辉介绍，一方面与老百姓囤药的行为有关，当时一些零售药店被抢购一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药品生产供应是按照市场需求来提供的，短时间内市场需求增大，但企业产能和产量的提高却是需要时间的。「包括药企在内的很多企业，也面临人员感染减员的问题。」

由于我国老龄化水平不断加深，有基础病的老年人数量不少，感染高峰之后，出现了重症人数的增加。「出现重症之后，大家还是希望到三级医院尤其是有名的三甲大医院进行治疗。」焦雅辉说道，在当前「金字塔」式的医疗体系下，很大的患者基数要到「塔尖」去看病，供需矛盾一定会特别突出。

过去三年，民众对新冠病毒的体会为什么不深？「因为国家和政府通过‘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切断传播途径，把大家，尤其是脆弱人群都保护了起来。」

奥密克戎毒力大大减弱，但传播力增强，短时间内感染剧增，波及到不同年龄段、不同身体状况的人，都出现了高热、嗓子痛、浑身疼等症状。

「这些症状虽然对个体来讲肯定是很难受的，但从临床上讲，都是常见的疾病症状。」焦雅辉说道，这也就意味着，绝大多数的人群都属于轻型感染者，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依然集中在患有基础性疾病的高龄人群。

2020年初，北京朝阳医院副院长、北京市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长童朝晖作为中央指导组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专家赴武汉参加疫情防控工作，之后一直奋战在抗疫一线。2022年12月上旬，北京暴发疫情以来，他受北京市卫健委指派，一直在北京地坛医院和北京佑安医院两家定点医院指导危重症患者的救治。

「大家可能对武汉记忆很深刻，病人都是比较严重的呼吸衰竭，都要上呼吸机，都要上ECMO，这个比例是很高的。后来全国各地好些地方我们也都去过，包括这回到了北京，我觉得从临床治疗到临床救治，难度肯定比武汉小得多，我们压力没那么大。实际上真正需要去住院或者需要住到ICU的比例还是低。大概我也统计了一下，这两家定点医院把重型和危重型都算上，占到3%-4%。」童朝晖说。

当央视记者问道，大家从自己的亲朋好友总是能听到自己家里老人有去世的这种情况，好像比往年要多很多？

童朝晖回答：「肯定会多，这一点我们要承认。但是大家想一想，你身边的人阳了多少？或者一家人可能都阳了，有几个危重的？或者有几个肺炎的？这个大家应该心里有数吧。」

以北京朝阳医院为例，医院依托呼吸、急诊、重症医学科、心血管等专科优势，共开设综合救治病区15个，开放床位538张，其中危重症监护床位69张。

予人信心的是，从武汉疫情以来，我国新冠感染的治愈率便一直保持在90%以上。「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治愈率也在90%以上，后来提高到93%、94%，越往后治愈率越高。」焦雅辉说道，所以从这一波疫情来讲，大家感受到的不是比例的高低，而是一个一个绝对值，我国患者数量基数大，那么可能会让人感觉重症的、危重的或者是病亡的人数是增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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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临近如何应对农村地区感染高峰？

随着春节临近，我国即将迎来城乡之间人口的大规模流动，而这势必会导致新冠病毒快速传播。因为农村地区地域宽广，人口庞大，但人均医疗资源有限，如何应对广大农村地区的感染高峰，成为巨大挑战。

「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过去三年大家都没有回家过年，今年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这样的话有可能会出现报复性的城市人流高峰涌向农村，回家过年探亲，所以我们更加担心农村的疫情。」

焦雅辉表示，农村疫情防控主要有两点：一是保证药品的供应，而且供应的量一定要涵盖春运时间段，甚至更长；二要保证，一旦出现重症患者能够上转，最起码能够转到县医院进行救治。

「因此，我们一方面要求县里乡里做好车辆准备，一旦患者病情发生变化，能把患者尽快转到县医院；另一方面则发挥多年来形成的城乡医院对口支援作用，通过远程医疗和往县医院派驻有经验的医务人员等城市优质医疗资源的对口支援，保证农村重症患者的救治。」焦雅辉说道。

医务人员始终冲在一线

「从世界范围来看，我国各地目前所面临的新冠病毒感染高峰并不是个例现象。」焦雅辉说，三年以来，恰恰其他国家都在经历我国现在经历的这种情况，其他国家的多次感染高峰间很多患者也面临着「一床难求」的困境，而且，由于工作负荷太重或没有足够的防护用品，经常出现国外医务人员罢工的新闻。

「但是这三年里，我们的医务人员一直是义无反顾地冲在一线，哪里出现疫情需要支援，需要派医疗队的时候大家都积极踊跃报名，所以我觉得我国医务人员跟其他国家的医务人员表现出了不同的行为和精神。」焦雅辉说道。

三年前在武汉疫情最危急的时候，要靠医务人员，三年之后疫情防控措施调整后，还得靠医务人员。

尤其是，三年前医护人员的防护做的很好，支援武汉、湖北的4.2万名医务人员没有一人感染。但是，现在所有医务人员都冲到了第一线，他们自己被感染，家人也感染，承受着极大的身心压力。

「但是没有办法，这是他们的职责，就像战士就要上战场打仗。这是非常硬的一场仗。」焦雅辉说道。

急性感染高峰以后，第一周到第二周是最艰难。「现在不同城市正在经历急诊和重症的高峰，可能是我们最困难的时期。随着这一波感染高峰过去以后，就会出现往下走的趋势。」焦雅辉说道，病毒传播有其传播系数，传播到一定程度，传染力会越来越弱，「等到病毒传不动了，到了这样一个阶段的话，这个困难一定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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