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院长 | 北京回龙观医院院长杨甫德的大情怀与小心思

如果再给杨甫德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仍然会选择做一名精神专科医生。

从初来北京的青涩小伙儿，到如今掌舵北京回龙观医院（下称回龙观医院），近30年来，岁月几乎没有在杨甫德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时光和经历给予他更多的是淡定和从容。

1989年，23岁的杨甫德从安徽一所医学院校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回龙观医院工作。第一次来到北京的他，从火车站坐着大客车一路向北来到医院。那时的回龙观地区遍布菜地，扑面而来的是油菜花花香，如今这里已经成为北京最大社区之一，回龙观医院也从当年几栋破旧的小楼和四合院，成为日均住院患者超千人、全国前十强的三级甲等精神卫生专科医院。

或许是与专业有关，杨甫德拥有十分温和的眼神和慢条斯理的讲话方式，无论是患者还是医院同事，总能被他谦和的态度所打动。他所面对的患者经常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滔滔不绝，亦或是怒目圆瞪，只有用最平和状态，才能让患者放下戒心，与他坦诚相待。

杨甫德同样有着坚韧、不服输的个性。在掌舵回龙观医院的10年里，医院学科发展实现质的飞跃，总建筑面积超过3万平方米的门急诊综合楼拔地而起。人们发现，这家医院，越来越不一样了。

2018年5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颁布实施五周年的日子。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健康界对杨甫德进行独家专访，听他讲述一名精神专科医院管理者的大情怀和小心思。

“我相信，这里是全国最漂亮的精神病院”

在影视作品中，精神病院被披上诡异的外衣，医院里可能充斥着铁窗和电击，阴森的病房里传出的不是歇斯底里的叫喊，就是逻辑不清的喃喃自语。然而，现实版的精神病院是什么样的呢？

回龙观医院没有铁丝网，这里也是全国第一个不设铁窗的精神专科医院，患者身在其中会感觉这里与综合医院并没有区别：院区绿草茵茵，窗明几净，健身器械上总有患者和医院职工在做运动，病房楼前空旷的场地让人感受不到三甲医院的拥挤。

2016年，回龙观医院地上七层、地下二层的全新门急诊综合楼亮相，新楼所有对外的窗户都是防撞玻璃，墙拐角为圆弧形设计，并且拐弯处配有凸面镜……大楼的设计处处体现出对精神障碍患者的人文关怀。

杨甫德参观过无数精神专科医院，他认为，回龙观医院是国内最漂亮的精神专科医院，他不希望患者来到这里有被禁锢的压抑感，那样并不利于康复。

出于对患者伤害医护人员的担忧，很多精神专科医院都设置封闭式的病房。2004年，回龙观医院开全国先河，率先消除医护人员与精神障碍患者的物理隔阂，在病房的楼道中设立开放式护士站，值班护士可以看到病房全景，患者也能随时与护士交流。“如果我们天然地担心受到患者攻击，总是在防范的话，又如何让患者跟我们坦诚交流？”杨甫德说，精神障碍患者最需要的是接纳，事实也证明，消除隔阂之后，回龙观医院至今从未发生过一起因护士站开放而出现的患者伤害医护人员的事件。

精神障碍住院患者并不像其他躯体疾病患者那样需要卧床，所以“做运动的患者”成为回龙观医院一道风景。杨甫德喜欢欣赏大家运动的场景，无论是打球、散步，还是做操，杨甫德偶尔也会加入其中。而回龙观医院人性化的服务还远不止于此。只要遇到患者在住院期间过生日，医院总是会为其送上生日蛋糕和加餐，以及医护人员衷心的祝福。这是医院多年来坚持的做法，杨甫德希望，患者感受到医护人员像亲人一样，对其恢复健康并回归社会十分有利。

柔情院长 心装患者

作为院长，杨甫德会坚持原则，甚至挑剔，但对待患者，他总是面带微笑，轻声细语。哪怕是严重的躁狂症患者，杨甫德也能不紧不慢地缓和对方情绪。

只要做过杨甫德的患者，几乎每个人在走进诊室的那一刻都会听到他温和的问候：您好，请坐。随后便是几分钟的拉家常，“今天早上吃的什么早餐”“坐什么交通工具来的”“是您自己要来，还是家人要求的”“身边这位是您的家人吧”……

杨甫德的话语，总是能瞬间让精神障碍患者放下心中的戒备。他深知，精神障碍患者相对敏感，医生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可能加重患者的自卑感，放弃与医生交流的勇气和信心，从而让后期治疗效果大打折扣。因此，温和的态度是打开患者“心门”的重要一步。

杨甫德习惯在门诊中观察患者。他发现，最近20多年间，精神障碍患者的就诊结构发生很大变化。刚刚入职那几年，杨甫德门诊中的患者多半是重性精神障碍患者，包括精神分裂症、躁狂症、偏执性精神障碍等，但现在的患者更多是有抑郁、焦虑、睡眠障碍等症状，这说明心理障碍的患者比重在明显扩大。事实上，整个社会的精神障碍患者结构并没有发生变化，杨甫德相信，就诊结构的变化，得益于社会层面精神卫生知识普及程度的提高，也得益于国家对心理健康更加重视，大家有了心理问题愿意及时就医。“‘健康中国2030’中都特别提到了心理健康。”杨甫德说。

作为我国知名精神领域专家，杨甫德用最舒缓的治疗手段，让无数患者走出心中的“牢笼”，但这远远不是患者康复的终点。在与健康界交谈当中，杨甫德表达出对患者出院之后康复治疗的担忧。“有人认为，精神障碍患者出院后按时服药就可以，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患者可能只是症状得到控制，但人际交往能力、学习工作能力、享受快乐的能力却不一定已经恢复，所以精神康复应该受到重视。”杨甫德说，康复是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回龙观医院组建了全国最大的精神专科患者康复平台，这意味着患者可以在回龙观医院实现全程康复。如今，回龙观医院精神康复学科走在了全国最前端。

精神障碍患者康复了就可以了吗？杨甫德摇摇头。这些年来，他亲眼看到太多患者“回家之路”漫长而崎岖。这源于人们心中总有个误区，就是“精神患者只是精神病院的事”。“患者度过急性发作期之后，应转诊到二级医院或社区康复站，之后再回到家以及工作岗位上，但时至今日，这个体系和流程都做得不到位，不仅如此，整个社会对精神障碍患者接纳的心态也不够，很多企事业单位愿意招收肢体残疾的员工，但是对精神方面的残疾人却避而远之，如果他们没有就业岗位，对病情恢复很不利。”杨甫德建议，政府部门是否可以尝试安排一些免税小商店为精神障碍患者的康复产品提供销售渠道，让他们也能自食其力，独立生活。

不做“老好人” 院长也有“小心思”

很少有人会否认杨甫德温和的个性，他很少大声讲话，谦谦君子一样对待周围所有人。他是不是“老好人”？“我可不是‘老好人’！尤其是在院长这个岗位上，更不可能成为‘老好人’。”杨甫德斩钉截铁地说。健康界在回龙观医院走访中，职工对院长最多的评价是“有原则”。

杨甫德是一位自称没有系统学习过管理学的院长。他拥有一个十分朴素的想法：管理只要用心，大概就能做好。作为院长，他有五个目标--把患者服务好，把学科发展好，把人才培养好，把职工保障好，把医院建设好。他所做的所有事情，以及院内所有制度的设定，都围绕这五个方面出发。

杨甫德着重向健康界介绍了医院如何“把职工保障好”。医院拥有全市卫生系统中唯一一家五星级职工之家。除了音乐室、按摩室、咖啡屋等休闲场所之外，医院还请本院专家为职工进行免费心理减压，职工有任何烦心事，都可以到这里来做心理访谈。2015年，医院还兴建了一个康体活动中心，即医院内部的体育馆，其中有羽毛球场，乒乓球台，跑步机等各种健身场所和设备，白天患者来这里活动，下班之后免费向职工开放。

回龙观医院的医护人员很幸福，由北京市医管局委托第三方进行的调查显示，回龙观医院职工满意度每年都稳居所有市属医院前三位。

强手如林 院长带队如何突围？

众所周知，在北京的精神专科版图当中，“三足鼎立”的局面早已形成。北京大学第六医院是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直属医院，北京安定医院又是“百年老店”，面对“强手”，只有三十年历史的回龙观医院如何突围，成为摆在杨甫德面前的一道必答题。

杨甫德的想法是“人有我学，人无我有”。首先，向另外两家医院虚心学习，主动交流，聘请对方专家来院讲课、查房和研讨病例。与此同时，加强协作，比如回龙观医院牵头组织北京市精神康复者诊职业技能大赛，邀请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和北京安定医院的专家担任评委。

与另外两家精神专科医院差异化发展，显然是杨甫德为回龙观医院打造的战略规划。首先，回龙观医院把心理危机干预做到了极致，通过几年的发展，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世界卫生组织心理危机预防研究与培训合作中心。北京市心理援助热线、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心理援助项目管理办公室也设在回龙观医院。

杨甫德将回龙观医院精神康复科打造成为强势学科，多年来，在各类医院和学科排行榜中无人能出其右。作为国内精神康复领域最高的学术组织，中国残联精神残疾康复秘书处就设立于此。杨甫德骄傲地表示，回龙观医院在精神康复领域做出了巨大成绩，同样也做出了品牌特色。

杨甫德不希望回龙观医院放弃任何一次在国际平台上“大展拳脚”的机会。如今，医院与全球最顶级的高校合作，成立海外华人精神医学联盟，这个由30位左右海外华人组成的联盟，在国际上该领域处于最前沿水平。回龙观医院在联盟当中与大家一起做科研，搭建人才培养梯队，进行项目合作，产生了很好的效应。

“未来的挑战有很多，我的压力也不小，但是看到医院发展势头越来越好，我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杨甫德说。

无论是虚心向他人取经，还是找到发展空间寻求立足之地，在杨甫德的带领下，回龙观医院显然早已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发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