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做科研,他疯了么?

2014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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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颖慧 / 健康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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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一个乡村医生在研究神经内分泌和免疫关系方面,发现雄激素在治疗感冒方面有奇特的效果,后来他提出了雄激素对免疫调节有异质性,倍受医学界关注。

两个月前,健康界收到迟阿鲁的投稿,内容仅有一段话:“……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一个乡村医生在研究神经内分泌和免疫关系方面,发现雄激素在治疗感冒方面有奇特的效果,后来他提出了雄激素对免疫调节有异质性,倍受医学界关注。”

在回复投稿前,笔者习惯性地对内容的真实性进行了核对。搜索发现,迟阿鲁医生已经在很多网站留言,说他 “发现雄激素治疗感冒”, “雄激素可以增强免疫力”甚至可以“对抗埃博拉病毒”。在迟阿鲁的新浪博客中,他多次感慨基层医生生存之难、科研无门,于是和他联系准备就基层医生科研难进行采访。

迟阿鲁主动给打来电话,他告诉笔者:“我不是疯子,三十年前我就开始思考雄激素对免疫调节的作用,25年前发现雄激素治疗感冒有奇效,从那以后一直不间断地进行研究,我不是不择手段想出名,我是真的想为人类健康做点事!”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笔者通过邮件和电话,对迟阿鲁进行了采访。

在邮件中,迟阿鲁详细叙述了他发现“雄激素可以增强免疫力”的过程以及他认为可能的机制(详见附件)。1985年,迟阿鲁在济宁医专(现名济宁医学院)学习,发现坚持冷水浴和锻炼的人很少感冒,他进行了相关调查证实了这一现象,在查阅文献后他推测可能与锻炼后雄激素水平增高有关。迟阿鲁毕业后回到乡卫生院工作,大胆尝试给同事应用甲基睾丸素和维生素C治疗“感冒”,结果同事次日“感冒”症状就消除了,他大受鼓舞,继续在病人身上应用雄激素单药治疗“感冒”,结果发现这些患者“感冒”症状的好转非常快。1992年他把这些病例总结后在《山东医药》上发表了论文。

论文发表后,迟阿鲁曾给多位教授写信,据迟阿鲁透露,翁心植教授和李求是教授均建议他做规范的临床研究,设计随机对照的前瞻性临床试验。之后迟阿鲁多次向济宁市科委、济宁医学院、齐鲁制药和山东大学生物化学研究所和免疫研究所申请课题及基金,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迟阿鲁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关系”。

迟阿鲁在2000年左右检索到国内外有应用雄激素治疗重症感染小鼠等文献,便认为雄激素能够增强免疫力,如果用于治疗重症感染和传染病,将会收到奇效。从2003年SARS以来他不断给卫计委(原卫生部)、《健康报》、《中国医师报》和各位知名专家写信“推销”这一理论,期冀有人重视,回复寥寥。他周围很多人说“迟阿鲁想出名想疯了”。

在给笔者的邮件中,迟阿鲁一一列举了早年间“雄激素治疗感冒”的临床观察结果、已发表论文和可作为佐证的文献。但其论文中对“感冒”缺乏明确的定义,只有实验组,没有对照组。笔者质疑的时候,迟阿鲁坦然相告,当年在《山东医药》上发表的论文,是“托人”发表的,因为当时没有任何杂志社敢接受如此大不韪的论文。

笔者向迟阿鲁指出他的论文中存在临床试验设计的重大缺陷,迟阿鲁这样说:“在农村当医生,想要做点事实在太难了!医院领导不会支持你,给病人用这么便宜的药,要批评的。而农村的病人又缺乏医学常识,你开贵的药,他们会认为你黑,开便宜的雄激素这样几分钱的药,他们又会认为根本起不了作用,会自己再偷偷吃其他的药。论文中的这几十例患者,都是我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去家访调查完成的,我给很多人开过雄激素单药治疗感冒,但大部分患者都私自加了其他的药物,只能从病例中剔除。”

迟阿鲁向笔者保证,论文中的每一例病例都来自他的真实的追踪和观察,绝对不存在造假行为,从观察结果来看“雄激素可以治疗感冒”这一理论是成立的。当笔者问道为什么没有继续进行随机对照的前瞻性研究时,迟阿鲁解释:“那个年代刚刚开始有药品回扣,很多医生开大处方,我看不惯这样的行为,不和他们同流合污,由于我在医院里的表现过于特殊,院长把我调离了临床岗位,很长时间都不能接触到病人。97年我被调到了疾控中心,98年国家开始正是施行执业医师制度,我的毕业证上面写的是公共卫生专业,相关部门发下来的就是公共卫生医师资格证。尽管我热爱临床工作,也不得不继续在疾控工作,远离病人。”

笔者继续指出,“感冒”大多由病毒感染引起,通常可以自愈,给这些很无需任使用何药物的患者,应用从未有任何证据支持的药物,让患者承担药物不良反应风险,违反了医学伦理。他在用药前到底有没有经过患者知情同意?迟阿鲁沉默了一会,坦诚地说:“不足以引起不良反应,雄激素常见的男性化表现和肝脏损害多是在长期、大量应用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而我仅仅让病人很小剂量地服用一次到两次,不会引起不良反应。我自己也经常服用雄激素治疗感冒。”

“我做临床观察的时候,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时候的医生给病人看病几乎从来不征求意见,也不懂什么是医学伦理学。我在济南医专上学期间曾经听说过医学伦理学,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不能理解伦理与道德的区别,以为伦理就是指医德。现在我已经明白,这样做是违反原则的。这不全是我个人的原因,在文革刚过去不久的那个时代,根本没有医生去考虑伦理问题。”

在采访中迟阿鲁不止一次提到“现在埃博拉流行,几乎没有可以治疗的药物,雄激素可以增强免疫力,却没有任何人重视。”他给笔者提供了一张中华网的截图,一个名为liu63的网友于:2012-01-01给他回帖:“你说得对,我的研究已完成,准备投到国际权威杂志上,到时你会看到让人大吃一惊的机制解释。刚刚看到你的事迹很受感动,望您保重身体,文章发表后我会寄给你一份,算是我这个后生晚辈对那些将科学和真理作为自己信仰的人的崇高致敬!”但笔者在国内和国外的数据库上都没有检索到相关论文。

在迟阿鲁提供的一些列专家名单中,笔者联系上了我国知名感染病学专家缪晓辉教授,缪教授得知笔者的采访意图后,迅速回复:“这个人与我打交道是在十多年前,似乎还请他吃过一次午饭,试图扭转他的观点未果。您读完我的描述不要觉得惊讶:他可能有心理问题,他的雄激素理论打遍天下,包医百病。最近读过他的一则微博,声称雄激素可以治疗埃博拉病毒!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对他毫无恶意。”业内人士都知道,缪晓辉教授是一个极为和善的人,十几年坚持每天在网上回答数十条网友咨询,几乎从未说过任何人“坏话”。

按照缪晓辉教授的说法,迟阿鲁为了“雄激素可以增强免疫力”的理论“纠缠”他很久,并且已经陷入一种偏执状态。原中华医学会杂志社编审张本教授甚至给迟阿鲁写过一封笔伐的长信,认为迟阿鲁反复找专家的做法是急功近利、品行不端。

现实中的迟阿鲁是怎样的人呢?迟阿鲁自1997年以来开始担任济南市槐荫区疾控中心慢病防治科的主任,在他工作的十余年中,槐荫区的亲年公园街道办事社区成为全国重点安全社区,得到世界卫生组织命名,另外,他拥有两项国家实用新型发明专利,在国家级卫生专业期刊发表技术论文十七篇,他接受过中央电视台等多家媒体采访。2003年他参加了中共济南市第八届党代会,曾被评为济南市优秀共产党员和劳模。同时,迟阿鲁还是一位书画家,他自幼喜好美术、书法,重点探索十二生肖象形字书法,并有所创新。单位对他的评价是工作认真负责,这样一个人,为何会从一开始认为“雄激素治疗感冒”扩大到“雄激素可以增强免疫力”,到最后甚至“雄激素可以治疗埃博拉”?

笔者认为,这与我国的医疗体制和科研制度关系密切。笔者感觉迟阿鲁医生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又爱思考的医生,他从上医专的时候发现“坚持冷水浴和锻炼的人很少感冒”的现象,便从未停止对这种现象的调查和追寻。这正是一个科研工作者必备的优秀素质,历史上伟大的发现或发明大多都是因为科学家们对别人视而不见的现象执着追问“为什么”。

然而,不幸的是,类似于迟阿鲁这样的中国乡村医生根本不具备做科研的环境和条件。或许有人会反驳,医学史上很多重大的发现是由乡村医生完成的,比如琴纳发明牛痘,科赫发现结核杆菌。但殊不知琴纳是圣·安德鲁大学的医学学士,科赫更是德国格丁根大学的医学博士,这两位均经过系统的科研培训,跟我国的乡村医生大多“赤脚医生”出身,然后在专科院校进修几年完全不同。仅仅观察“现象”的临床研究还可能进行,但要证明“机理”,就需要做一系列的基础实验,中国很多乡村医生连养家糊口都很难,怎么可能像科赫那样自费去购买显微镜、筹建实验室呢?

迟阿鲁认为他申请不到课题很有可能是“没有关系”,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医生告诉笔者:“现在几乎所有的医生晋升职称必须要有课题和论文,如果想申请带有拨款的课题,要么你课题足够‘硬’,要么有关系。九十年代基金和课题管理相对规范,需要找关系的可能性也有,但只要内容足够新颖,能够获得经费支持比现在要容易。很多基层医生,尤其是年龄比较大的人没有经过系统的科研培训,根本就不会写标书,申请不到课题也在情理之中。”

迟阿鲁反复去申请基金和课题,一方面是他执着于自己的发现,梦想“造福人类”,另外一方面,他的这种行为实际上是被政策鼓励的。中国的医生,即便是乡村医生在职称晋升时,被要求有相关论文发表,各省市政策不一,但都对篇数和发表论文的期刊级别都有明确规定,甚至对承担的课题数量和级别有详细要求。在这种环境中,很多基层医生被迫“为论文而论文”,从而生产了大量虚假论文和后门课题。连不想做科研的基层医生都被逼着去“科研”了,迟阿鲁又如何不认为自己做科研是天经地义呢?

迟阿鲁发现了“现象”,现象背后自然有道理,再加上有几篇可以与他观点有联系的论文,在没有条件进行深入研究的情况下,迟阿鲁只能天天瞎琢磨,最终形成了自己的“学说”,并且视为珍宝。迟阿鲁的“学说”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但在自然科学中,任何没有经过试验验证的理论都是站不住脚的。当迟阿鲁去“推销”他这一理论的时候,众多专家,即便缪晓辉教授用请他吃饭的友善态度,指出理论中的不严谨之处,也会让迟阿鲁难以接受——他花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才提出这么一个“学说”,可以说看得像孩子一样重要,怎么能随便抨击呢?

可惜,没有任何专家告诉迟阿鲁,他其实完全不具备科研的能力和条件,发现这种“现象”具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但接下来的深入研究,真的不适合由他来完成。但又有哪个专家有勇气点破这一点?因为卫生部门职称用论文一刀切的政策,已经明确指出,不管你是什么医生,不管你的环境如何,不管你有没有条件,要想晋升,必须有科研。即便是有人这么告诉迟阿鲁,他也会难以接受自己没有条件和能力做科研的事实。就像工头逼迫所有的建筑工人必须有能力设计高楼大厦,但工人其实并不不具备这个能力。

在采访结束的时候,迟阿鲁悲伤地对笔者说:“我已经快要退休了,这一辈子注定只能在遗憾中度过。我没有其他的梦想,就是想要这个理论被更多的人知道,为人类做点真正的好事。”他反复追问笔者稿件什么时候能发表,期待能有人关注他的雄激素理论。

到底是什么,造就他这样的遗憾呢?

附件

我探索雄激素对免疫功能调节之艰辛路(有删节)

迟阿鲁

1985年,我考取了济宁医专卫生防疫干部专修科。在校期间我发现冷水浴能预防感冒,向教授请教,他说:“这方面文献很少,你不妨在实习期间做这方面调查研究。”

1987年,我先后到济南、烟台、青岛等地现场调查,发现冬泳者、运动员和锻炼的居民很少感冒。我把结果总结了一篇文章寄给了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研究所的谢少文院士,他对我的调查非常感兴趣,建议我继续探索研究。毕业后我回到乡镇卫生院工作,业余时间继续整理文献,争取把耐寒锻炼对人体免疫功能的研究总结下来。

当时有一篇论文提到了体育运动员血清游离的睾酮高于同性别的一般人群。文章推测体育锻炼导致了肌肉内的毛细血管内皮细胞中的一种酶增加,促使了结合睾酮转变成有生物活性的游离睾酮增加。但在我所查到医学文献中,关于雄性激素对免疫的影响或调节一边倒地认为是免疫抑制。于是我避开雄激素问题,写了论文《耐寒锻炼对人体免疫功能的作用》1989年发表在《中华理疗》上。

工作后,有位同事患了普通感冒,我大胆给她开了甲基睾丸素和维生素C,第二天一早,小吴对我说:“迟大夫,你开的那种药真管事,只吃了一次,我的病就好了。”这件事让我很激动。于是,我继续在门诊给各种感冒的病人单开甲睾酮药物治疗,并对服药的病例进行家访跟踪观察,这些病人的感冒都恢复得特别快。

那时有文献报道COPD急性加重期病人的血睾酮水平降低,病情好转后血睾酮水平会再恢复到同年龄段的正常水平。另外雄激素有提高免疫球蛋白的作用。让我坚信雄激素可以增强免疫力,于是把单纯用甲睾酮药物治疗感冒的病例总结成论文,1992年在《山东医药》杂志第10期正式发表。我把发表的论文寄给呼吸内科专家翁心植教授、301医院免疫研究室的李求是教授等人请教。翁心植教授建议我继续进行临床前瞻性研究;李求是认为甲睾酮使感冒症状很快消失,可能直接干扰病毒的复制有关。

于是我先后向市里、母校、齐鲁制药厂和山东大学生物化学研究所和免疫研究所提出科研申请,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由于没有经费、没有支持、没有实验条件,这项研究只好放下,我只能继续临床观察。

非典的肆虐,又激发我思考雄激素对免疫功能的调节问题。通过查阅资料,我知道:当机体处于心理、疾病、创伤和过劳等应激状态下,血液睾酮浓度的水平都是明显降低的。我对上世纪八十年代学术界普遍认为雄激素是免疫抑制剂的观点有质疑。2001年《中国老年学杂志》发表的《老年男性人群血浆IL-2与睾酮含量随年龄变化及相关性分析》指出,随着男性变老血睾酮浓度水平逐渐减低的同时IL-2活性也逐渐降低。IL-2是公认的促进体液免疫和细胞免疫的细胞因子之一。德国一项大白鼠的败血症模型对照研究表明,败血症的老鼠施用雄激素组的病死率明显低于对照组。还有国外文献表明,雄激素可以抵抗许多病毒,如流感病毒。甚至国外文献已经用雄激素辅助治疗艾滋病。

但我一个基层医院的医生,不管是做规范的临床科研还是做相关机制研究都是不可能的,我只能不断写信给国内的专家,呼吁他们重视这个问题,不停地搜索文献,关注这方面的研究。

近年来,雄激素在治疗免疫调节方面的研究越来越多,国内外许多文献认为雄性激素的积极作用不仅限于增强免疫和抗感染,对于降低血液内的胆固醇、消炎、抗忧郁、抗心衰和辅助治疗糖尿病等都有积极作用。有研究发现在重症感染病人中使用雄激素,血CD3+、CD4+细胞,CD4+/CD8+值均较对照组增高,具有一定疗效。2004年美国进行了一项对HIV阳性的女性感染者应用睾酮的队列研究,实验组各健康指标优于对照组。

2012有位网友告诉我,受我的启发,他已经对雄激素免疫调节机理设计了相关试验,初步结果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他将继续进一步研究。我之所以反复呼吁雄激素可以增强免疫力,只为敦促医学界在雄激素与免疫功能方面做更深入的实验和理论的研究,为今后抗御各种突发的病毒性疾病提供科学依据。但这一路走过来,身心俱疲,不得不感慨,在基层医院,想做踏踏实实的研究实在是太难了。

我25年来不停呼吁雄激素可以治疗感冒、增强免疫力,多次申请课题都被拒绝,被周围很多人认为是“疯子”,幸运的是,还有专家和网友给予我精神上的鼓励。但,我已年近六十,即将退休,这一生,注定只能在理想不能实现的遗憾中度过。

总结多年的研究和总结,我认为雄激素对促进机体抗感染机制如下,或许有很多不严谨之处,恳请各位同道共同探讨指正:

1.雄激素促进机体蛋白质的合成,促进了包括体表、呼吸道消化道粘膜在内的所有系统器官组织的及时修复。

2.促使免疫球蛋白生成绝对量、补体生成量增加,从而对感染的病毒或细菌有抵抗和杀伤作用。

3.雄性激素激活巨噬细胞、自然杀伤细胞对感染病毒或细菌的靶细胞的杀伤作用,从而抑制了病毒、细菌的蔓延。

4.雄性激素促进细胞免疫的有益的多种细胞因子合成。

5.李求是博士认为雄激素在促进机体蛋白质合成过程中,或许竞争性地抑制了病毒的复制过程,这仅是个设想有待证实。但目前已有证据显示雄性激素促进机体合成各种抗病毒因子(蛋白类物质),如干扰素、白细胞介素、肿瘤坏死因子等,从而抑制病毒RNA反转录、DNA复制、mRNA转录、病毒组装等酶类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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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乡村,科研,医生,雄激素,阿鲁,论文,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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