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气管切开术

2014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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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得住他爸 / 健康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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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管切开手术,是耳鼻喉科的看家急诊手术。咽喉颈部狭窄堵塞了,封了咽喉要道,或肺里面痰咳不出来了,通常就得做气管切开。一般来说,住院医生不熬些年份,动不了这个。混到住院总了,就要整天地做这手术。像是我们这样的大医院,几千张床,每天至少做几个,一年老总当下来,几百台的经验就有了。我有十来年没怎么做过这个手术了,但是当年做住院总时的一些经历,至今仍历历在目。

气管切开手术,是耳鼻喉科的看家急诊手术。咽喉颈部狭窄堵塞了,封了咽喉要道,或肺里面痰咳不出来了,通常就得做气管切开。一般来说,住院医生不熬些年份,动不了这个。混到住院总了,就要整天地做这手术。像是我们这样的大医院,几千张床,每天至少做几个,一年老总当下来,几百台的经验就有了。我有十来年没怎么做过这个手术了,但是当年做住院总时的一些经历,至今仍历历在目。

在这里,讲几个印象最深的气管切开故事,第一个其实是我父亲的故事。

“抢”过孩子做手术

上世纪60年代,白喉流行,喉部白膜形成脱落,堵住患者喉咙,送到医院时,往往已是呼吸极度困难。尤其是小儿,本来喉腔就狭窄,一堵上呼吸困难就特别重,最后大多死在了喉梗阻上。

有次一母亲抱着三岁孩子来到急诊科,父亲值班,看到孩子已是极度呼吸困难,大小便失禁,口唇茄子般发紫。来不及挂号和办理入院手续,就一边让母亲签字手术,一面作手术准备。不料母亲哪见过这阵势,光知道着急,嘴里念叨着,早上还好好的嘛,怎么就这样了……就是不签字,抱着孩子死不放手。

我爸眼看孩子已经不行了,便和助手把孩子从母亲怀里硬抢过来,摁在地上就开切。直到孩子转危为安,那个母亲还在念叨,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这在那个年代,对于医生来讲再正常不过了,脑子里只有救死扶伤,没有那么些法律框框和社会压力,但要搁在现今,家属不签字,谁敢擅自动刀?一刀下去,活了死了,都可能吃官司,一打官司,还必输无疑,输了轻则赔钱,重则进监,当然也不会有医生傻到这么干。

那年头,父亲的老师常给他们说一句话:耳鼻喉科医生,出门必须随身带把小刀,若是遇到卡喉封喉的事儿,你这把刀就能救人一命。当然,现在时代不同了,当街动刀做手术的事不会发生了,不知道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倒退?

“医生,救……我……”

我仍记得那人姓桑,是条农村汉子,体格健硕,身上满是毽子肉,家里的顶梁柱。话不多,就爱憨厚地笑。

第一次见到他,是感染科请会诊。问病史时,桑汉子说,上周赶集,就在街上把牙拔了。乡下集市上的牙医摊儿,连基本的消毒措施和有菌观念都没有。桑汉子拔了牙,就开始牙龈肿痛,过几天,脖子也红肿起来,吞不下东西。这叫“路德维希颈炎”,是一种很凶恶的感染。此时桑汉子脓肿还没有形成,也没有呼吸困难,唯一能做的就是抗感染。又过了4天,普外科一个急会诊把我们叫去,没想到却是桑汉子,由于颈部脓肿形成,普外科给做了脓肿切开术,但术后呼吸愈发困难,请我们做气管切开来了。

此时的桑汉子,从下巴到肚脐,从颈胸腹到项背部,整个皮肤都像烫熟的虾一般,酒红色肿胀起来,手指一压就凹进去,红色褪去,一放手,红色呼啦一下又汇过来。颈部已经有俩切口,但脓水还是压迫了气管。

桑汉子艰难地呼吸着,血氧饱和度只有75%,极度缺氧。这脓肿进展得真快,手术必须马上进行,但首先还得做气管切开,先把呼吸困难的问题解决了。尽管身经百战,我也估摸着这手术不好做。签好字,我到床旁拍拍他的肩,说,“老桑,别怕,坚持一会儿,待会儿切的时候,有不舒服你得忍住,可能你会觉得气憋得紧,切开就好了,千万别乱动。”

氧气面罩扣着,桑汉子说的话,我勉强听得见:“我们乡坝头的人,懂不起,医生我听你的。”

从打麻药开始,就发现真不好做。一针下去,针眼不停冒血,几针麻药打完,颈前几个冒血的小点,呲呲不停。麻药一打,颈部皮肤更肿了,于是桑汉子气更紧了,还没开始动刀,他就有点挣扎开了。

一边安慰着他,第一刀就下去了,通常只该是少许出血,在桑汉子这,就是涔涔地来。皮下淤积的脓液也迫不及待跟着血一块儿往外涌,阻挡我进一步深入的视野,脓肿的特殊感染,腐败的气味腥中带着恶臭,钻进我的肺里,我人就开始恶心,头像被打了一闷棍,被臭晕了。

刀下躺着的桑汉子,呼吸愈发紧了,而此时离需要切开的气管还远,不仅不能避,还必须把脸往前凑,在血脓腐肉中探出一条路来。分开皮下脂肪,又是几股浊脓出来,他的颈部已经布满了脓腔,就像沼泽地里的池塘,等分离肌肉的时候,更大的脓水被释放出来,颈部气管的骤然减压,由于迷走反射,加之桑汉子的缺氧耐受已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他停止了呼吸!这就是气管切开最惊险刺激的一幕了,这个时候,不在十来秒中把气管给切开,一般来说,患者就回不来了。

我必须最快速度切开气管,常规的解剖层次无暇顾及,我一根手指摸到气管轮廓定位,一手下刀,不到十秒钟搞定。

护士赶紧递过来吸引管,插进肺里把涌进去的血脓痰呼呼呼往外吸。助手按压胸腔。少顷,桑汉子突然一阵猛呛,呼吸回来了,喷出来的血、脓、痰就像蒸汽管道破口“呲呲呲”喷出的烟雾。我们所有人浸淫在氤氲曼妙的喷射物里,那场景,跟铁人王进喜穿着袄子跳进原油池搅和一般壮烈。

把气管套管插进去,打上气囊,阻止血脓继续倒灌。桑汉子的剧烈呛咳,一阵紧过一阵,下呼吸道里,似乎有吸不净的秽物。人慢慢清醒了,氧饱和度却一直徘徊在70%左右,麻醉医生不停地吸痰,面罩给氧,我们则处理伤口的血和脓。直到最后带上呼吸机,病情基本稳定了,再写好会诊记录,手术记录,下好医嘱,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这种手术,手术费150元,我可以得10元,当年刚够买两个盒饭。在护士站我洗洗脸,顺带着用肥皂把头也洗了,留着个光头,好处显而易见。

三天之后,半夜三点,刚躺下在迷糊着,电话响了,还是那个桑汉子,颈部大出血。我们奔到床旁,看到血直接从他的颈部,划过一道飞虹,喷到对面的病床上。我们一把扑上去,一面从气管套管里吸血,一面打紧气囊,以免血液倒灌,但看来是颈内动脉被感染腐蚀破裂了,全身的的血恨不得一分钟全冲出来。

桑汉子死了,死前最后一句话:“医生,救……我……”气管切开的患者,喉发不出声音来,桑汉子就是用嘴里的那口气冲着牙齿说出来的!

桑汉子遮上了白布,他的老婆一边哭一面往家里电话报丧。不到半小时,床上空了,哭啼声渐渐远去,病房恢复了平静。我还想着他满身黝黑的键子肉,不到10天,就躺进了太平间。

十多年过去了,桑汉子的模样我已模糊,他说的最后的那一句话,却一直都无法忘记。

惊心动魄的环甲膜穿刺

各种气管切开做多了,我的白大褂兜里会随身揣着一根麻醉插管,这个管子比气管套管长,有时候会派上大用场。

电话响起,高干病房呼叫,一离休干部下呼吸道感染,咳痰困难,需做气管切开。老太爷斜趴着窝住脖子,除了眼皮微颤,全身哪儿都不能动。他颈部都变形了,窝着脖子侧着身子,气管寻起来都难,手术难度相当大。

老人家不能动,我们只有将就着他的姿势,调整姿势。这手术做的,蹲在地上,斜打着灯,扭着腰,考古一般地把手术完成了。难虽难但很顺利,刚回到病房,屁股还没挨着凳子,楼下骨科一护士急冲上来,说,快,快,老总,我们科一病人不行了,切气管!!

一般来说,不是万分紧急,都是电话打过来,我们赶过去。这回人家跑上楼来喊,而且看那神态,刻不容缓。我和值班住院医生,心领神会,话不多说,直接拎包冲下骨科。

跑进监护室里,骨科医生正在给那患者做心脏按压,这说明患者已经呼吸心跳停止。骨科医生见我们来了说:“颈椎术后,突然就出不过气来了!”

呼吸心跳都没了,当然也来不及消毒铺巾了,我摸着病人环甲膜一刀就下去了,然后血管钳一分一扩,把随身带的麻醉插管塞进去,带上球囊做人工呼吸,那边心脏继续按压。一分钟左右,病人呼吸心跳总算是回来了,这时候,我们才又重新消毒铺巾,做常规的气管切开,换上气管套管。

手术做完,患者还没醒来,我们任务完成,惊心动魄几分钟,生死来回一刹那。那种成就感,还真就是医生满足感最爆棚的时候。

跟我同去的值班住院医生说:“赵老师,环甲膜切开我只在书上看到过,活的现场直播,这可是第一次!”我说:“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环甲膜切开。一般气管切开就是紧急救命的手术了,再紧急到连气管切开都来不及做的境况,确实少之又少,不过今儿咱们不就遇上了吗?”

环甲膜切开或穿刺,就是在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间那点缝隙里,捅开气管。与一般气管切开不一样的地方是,这手术只需要几秒钟搞定,对那些封喉到将死的患者,这一刀下去,就可能将患者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晚那么几十秒,可能患者就驾着仙鹤奔西边去了,拽也拽不回来。

这救命的手术,关键是要找准环甲膜间隙,这除了医生的经验,病人脖子上的肉也不要太厚,不然医生摸不准,找不稳,一刀切下去,难说就能打开那扇生命之门。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下刀若是伤到环甲动脉,血汩汩往气管里灌,这就是加速死亡。

这是不是也应该算胖子必须减肥的理由?

被患者打破头却一阵轻松

抢救完病人,夜已深。紧张之后,是一种略带疲倦的兴奋,我俩边走边聊走回科室。路过一楼的烧伤科,我问助手,你有没有切过烧伤病人?他摇摇头,我指着额头上的一块疤说,你看,这就是一次被烧伤病人打的。

那是俩爷子去池塘钓鱼,来到池塘旁边,老爷子鱼竿一扬,鱼线一甩,就搭在了高压线上,火光闪过,俩爷子瞬间被打翻,烧糊,但没有死。送到医院后三天,呼吸道水肿达到高峰,挨不过去了,我和副老总被请去切气管。

老爷子上半身没有一块好皮,神智不清、呼吸困难、烦躁不安,尽管两手被布带牢牢固定在床栏上,仍不停扭动着身躯,这是缺氧造成的烦躁。

我戴着头灯,开始床旁手术,手术并不算太困难,但患者的躁动和挣扎越来越厉害,就快切开气管前一瞬间,那人砰~~~挣脱了布带,一记上勾拳把我额头上的头灯打掉在地。

不过,看来这是他攒足最后一股气力干的事儿了,我的头灯摔落在地上,他的呼吸也停了。我捡起头灯,重新戴上,再把切在气管上的最后一刀落下,然后插管鼓气,胸廓按压,他不久也就回来了。呼吸问题解决了,他安静地昏睡了过去。

突然一道血划过我眼皮,我正纳闷,手术都做完了,哪儿来的血?这时助手说:“老赵,你咋流血了?!”

刚才老爷子那记上钩拳,正好打在我的头灯上,我的额头被头灯摁破了皮,我成了二郎神。搁平时,谁打我一拳,我立马流星飞锤还给他。这回儿,看着打破我头的人睡去,我心里反倒是一阵轻松。

我吸进去多少结核菌?

那次是去神经外科会诊手术,电话催得急,估计人快不行了,我和助手三步并两步冲到神经外科病房,到了那儿,周围却没有医生护士,灯也没准备好。助手说,我去叫他们,我一把拽住他,说,别去了,来不及了,这人呼吸都没了。

来不及打灯、消毒、铺巾、麻醉,我摸出手术刀,一刀就下去了。没了呼吸,估计心跳也很微弱了,切开皮肉血都不怎么流,颜色也偏暗,加上是个瘦瘦的女患者,我切开她的气管也就不到半分钟。

赶紧掏出麻醉插管从切口插进去,打上气囊。我对助手说,你压心脏,我吹气儿。于是我取下口罩,口含着管子,就往她肺里吹,做人工呼吸。

我能感觉自己胸腔内一腔热气灌进她已渐冷却的胸膛。每吹一口,她的胸膛被充起,歇一口,她的胸廓又塌下去......记不清楚连续几十次,我由于连续过度通气,有点头晕恶心了。欣慰的是,她的嘴唇和脸色慢慢有了血色,心跳也在助手不停的按摩下回来了。

我停止吹气,看到管壁被患者呼出的雾气一阵一阵变白变清,说明患者在自主呼吸了。等神经外科医生赶到,我们都抢救完了。我为自己的果断麻利而稍微有点得意,还有什么比瞬间挽回即将逝去的生命更令人开心的呢?

收拾战场,我志得意满地写会诊记录,猛然发现,这个患者是结!核!性!脑膜炎,伴肺结核。我当时仿佛觉得自己肺里灌满瘴气,半天捂不热乎自己的胸膛,连心脏都寒得拔凉拔凉,艰难地咬着牙写下“谢邀”。

回科室路上,我不由自主地大口呼气,虽然知道其实这一点用没有,但就是想把刚才吸到自己肺里的结核吐出去。


本文发表于@罩得住他爸博客,健康界经@罩得住他爸授权转载,并于转载时精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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