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院长 | 李为民：当下大型公立医院的回归与领跑

业内外公认规模大、能力强的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下称华西医院），下一步怎么走？2018年7月，该院召开专题会议探讨答案，院长李为民的一番话意味深长。

他的开场从国内一家知名企业说起：1988年起家，至今30年资产翻10万倍，但几乎一夜之间陷入困境。紧接着，话题拉回华西医院，他提醒全员居安思危，既自信看到“国内医院综合排名第二”的醒目标签，同时理性意识到扑面而来的挑战和危机，再层层剥开自己的破题见解。

其实，他的论述很大程度上映射国内大型公立医院转型升级的共性路径。

紧盯三个新目标

在李为民看来，站在全新起跑线的华西医院，需要践行两个关键词：回归和领跑。

抛出“回归”论点后，他逐一阐述3个论据，风格是易于听众接受的“讲故事”。

特鲁多第一个进入话题。李为民重温医生特鲁多战胜疾病和全球首个发现结核杆菌的一波三折，再解析其墓志铭名言：有时去治愈，意味着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而医学又存在局限，治愈不得不限于“有时”；常常去帮助，提醒医生想方设法减轻患者的痛苦；总是去安慰，强调医生敬畏生命，释放人文关怀。夹叙夹议的结尾，他把落脚点放在一句话——“人文精神是医学的灵魂，医疗技术是医学的肉体”，呼唤医务人员重新深刻理解。

随后，李为民把场景拽到医学生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全程站着发言的李为民，现场没有省略，照读全文，冀望通过重温誓言，把每一个字再次刻进华西医院医务人员的心里。

说完院外，再说院内。

华西医院至今126年的历程，李为民如数家珍。在他看来，华西医院最初定名仁济/存仁医院，名称中就寄托“仁爱、慈悲”的寓意。一路走来，华西医院秉承“厚德精业、求实创新”的理念，始终坚持医疗立院、教学兴院、科研强院。时至今日，医院战略从规模扩张迈向内涵建设，管理从粗放迈向精细，科技从重复迈向原创，临床从跟跑迈向领跑，华西十六字文化也日益璀璨：家国情怀、平民情感、休休有容、革故鼎新。

“我们医院以病人为中心真的做得足够好吗？医疗能力真的名列前茅了吗？教书育人真的做到极致了吗？医学研究真的站上高峰了吗？显然，还有很大的空间。”李为民自问自答，运用一连串反问点燃华西人再接再厉的雄心。

话音刚落，他顺势引出四个回归：回归厚德——以病人为中心；回归精业——不断提高医疗技术水平；回归创新——推动医疗效果提高；回归育人——培养高端医学人才。再以此为基础，追求四个领跑：一是领跑医疗技术，针对中国疾病谱原创、引进或改良医疗新技术；二是领跑医学科技，鼓励基础研究发现原创理论，同时开展临床研究和转化医学研究；三是领跑医学教育，探索并引领医学教育改革，培养高端和领导型医学人才；四是领跑管理，不断创新医院管理内涵，构建职业化现代医院管理体系。

“华西医院的下一站，要成为国际疑难重症诊治中心、国际医学科技创新中心、国际高端医学人才培养基地。”李为民清晰描绘华西医院和华西临床医学院的全新战略宏图。

铺设五条道路

没有船，无法划到对岸。

面对全院中层管理者的目光，李为民既阐明华西医院的全新蓝图，同时给出匹配的行动路径，概括起来就是“五个一流”：一流的人才队伍为支撑；一流的学科和专科为基础；一流的科技创新为引领；一流的人才培养为核心；一流的管理和后勤服务为保障。

相对而言，他把重中之重置于“人才队伍支撑”，延展出六大人才工程，作为华西医院继续登高望远的磅礴能量。分别是：医学大师工程（培育终身教授）；杰出人才工程（高端人才支持计划）；英才培育工程（培养各学会的主委和副主委）；海纳人才工程（吸纳海内外医学人才）；青苗孵化工程（开展学历教育计划，以及博士后、海外杰青计划）；优质生源工程（吸引和招纳优秀学生）。“层次分明”的特点显而易见。

“如何保持各学科后继有人？”李为民再次用问答推进思考。

由此，他重点解读“高端人才计划”和“英才培育计划”。针对前者，医院每年给每人拨付200万元科研经费，再配置3-5名博士科研人员和1名科研助理。值得一提的是，科研经费不仅不能装进个人口袋，还明确用途——带领团队攻关科研项目，届时医院除了考评科研结果，重要指标还包括人才梯队建设状况。这为人才源源不断涌现奠定机制基础。同样的道理还用于英才培育计划，医院出台措施，助力科主任迈向“长江”“杰青”，同时带动一支队伍突飞猛进。“人才是第一资源。”李为民几次引用当下高热的人才观。

培育和留住凤凰，前提是多栽梧桐——给优秀人才搭建一流的科研平台。

如何搭？“一干多支。”李为民果断干脆。所谓“一干”，即华西医院的生物治疗国家重点实验室；“多支”指华西医院正在运营、建设或申报的国家转化医学中心、国家老年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精准医学国家产业创新中心、国家疾病分子网络前沿科学中心等国家级科研平台。

这样规划的目的在于，搭建一个连贯性平台，覆盖基础研究、临床研究、临床转化研究、产业转化研究，如此便能进一步吸引全球顶级科学家和企业，携手推动中国生物医药卫生发展。

与此同步推进的是建设一流学科群，尤其是围绕老年疾病、肿瘤疾病、危急重症，华西医院志在做到国内最好、世界领先。之所以选择这三个方向，源于李为民立足华西医院现有优势的理性认识。比如，针对老年疾病治疗，华西医院拥有国家老年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和国家生物治疗转化医学中心；针对急危重症救治，华西医院拥有国家紧急医学救援综合基地等。

理清十大关系

再出发，激情和路径不可或缺，理清回归与领跑的十大关系同样至关重要。面对身边同事乃至全行业站在十字路口的热点疑问，李为民总结出“十大关系”并尝试解惑。

首先，正确理解“疑难重症诊治中心”与“研究型医院”之间的关系。换言之，华西医院追求成为疑难重症诊治中心的同时，为何还要倡导建设研究型医院？李为民没有开门见山抛出判断，而是继续用反问“咀嚼”衡量疑难重症诊治中心的指标：我们是不是要提高三四级手术的比例？我们是不是要接诊更多疑难复杂病患者？正因为如此，新技术的开展迫在眉睫，创新药物的临床试验势在必行。再说研究型医院，从1810年德国人率先提出建设研究型大学的概念，到当下倡导建设研究型医院，内涵无不强调创新性科学研究，以及培养临床和科研兼优的人才，从而不断提高临床诊治水平、致力推动医疗效果改善。

“显然，两者并不矛盾。”李为民对比两个概念的内涵后说出结论。

学科规模建设与学科内涵建设，是李为民答疑的第二组关系，也是他平时被问及最多的管理话题之一。部分科室主任认为，既然提倡强化内涵建设，就应该重点增强研究，而不过多考虑学科平台规模和临床任务。李为民并不同意这个观点，道理很简单，学科有了适度的规模，才会有一定的诊治数量，进而培育一批必需的人才；如果没有足量病人，临床研究资源必然短缺，何谈卓越学科？“我们需要正确认识学科规模和内涵建设。”李为民强调。

第三组关系是技术创新与运营效率。也就是说，医院开展技术创新离不开新材料、新药品、高端设备支撑，但国家政策又在控制药占比和耗材占比，如何平衡？李为民的答案在于，推进以学科发展为导向的医院运营管理。

具体操作是“三升三降”：提升有利于新技术和医疗质量的高值耗材品种，提升有利于诊治疑难复杂病的高端设备，提升疗效明显的I类新药种类；同时，降低进口高值耗材使用比例，降低进口高端设备采购量，限制使用辅助用药。简而言之，“一定要为病人着想，为国产产品的发展着想，同时注重合理使用。”

正确处理学术性职称和职业性职称之间的关系，同样是华西医院管理层重视的话题。

李为民告诉健康界，华西医院过去的教授系列和主任医师系列，评审过程早已分开，但应用时有些模糊，导致了一些问题。往后，两个职称系列的职责和要求会有区别：首先是学历，担任教授最低要求博士，而主任医师则本科以上即可；其次是晋升时间，理论上博士毕业一年就可以担任教授，但主任医师的临床时间按照国家规定一天都不能少；再次是职责考核，教授更多倾向于SCI，主任医师则重点考核临床CMI值。归根结底，医院引导教授把更多精力投向教学与科研，同时保障主任医师安心临床，做到术业有专攻。

事实上，无论院内会议现场，还是接受健康界访谈的两个小时，李为民还解析了上述之外的六大关系，逐一回应华西医务人员乃至业内遇到的共性疑问，包括“医学教育与医学人才培养体系”“医疗服务与科学研究”“集团型医联体与医生集团”“创新发展与标准化管理”“基本医疗与特需医疗”“医院医疗服务与一体化医疗服务”。每一个看似错综复杂的话题，李为民都深入浅出阐述矛盾点和自己的理解，助力整支队伍擦亮眼睛前行。

每一家站在新征程起点的医院，何尝不需要说清道明再启程。